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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疆的新上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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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程小莹 2015-12-18 11:01
摘要:手机响了。我没动。代建指挥部指挥长过震文的声音里满是悲伤:“中良不在啊。”戈壁沙漠还在。风沙无言。我们的车慢慢上匝道,工作人员为我们移开路障。其时,上海援疆代建工程三莎高速还未正式运行。过震文带队,让我们先走一趟上海援疆的这条高速公路。只是,瞬间,指挥长会想到他的助理——杨中良。

我刚开车,新手上路,在高架路上,开始出现道路信息牌,开始熟悉“绿色畅通,黄色拥堵,红色严重拥堵”这样的信息提示。这居然与我要采写的人物——杨中良有关。信息牌的背后,站着的是一个新上海人。
 

茫茫戈壁滩上的高速公路

2014年11月16日上午,我在笔记本里记录:“许多个世纪以来,这里只有风和盐渍土、戈壁滩、湿地、沙漠和软弱地基带。现在我在S215线巴楚三岔口——莎车高速公路上。卫星定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地区,巴楚县、麦盖提县和莎车县境内,路线基本呈南北走向,北起同期实施的阿克苏——喀什高速公路项目的巴楚三岔口互通式立交,经巴楚县、麦盖提县、莎车县,穿越叶尔羌河流域维吾尔族主要居住区,跨越国道315线及喀什——和田铁路后,路线终点在莎车县乌达力克乡北部,与即将建成通车的喀叶一级公路相接。路线全长233.6公里,设计速度120km/h。”
 

手机响了。我没动。代建指挥部指挥长过震文的声音里满是悲伤:“中良不在啊。”戈壁沙漠还在。风沙无言。我们的车慢慢上匝道,工作人员为我们移开路障。其时,上海援疆代建工程三莎高速还未正式运行。过震文带队,让我们先走一趟上海援疆的这条高速公路。只是,瞬间,指挥长会想到他的助理——杨中良。
 

车队缓缓驶入S215高速。茫茫戈壁滩上的高速公路,显得单一,简洁明快,暂时远离尘世的节奏。一种接近,或者远离。
 

我想去那里,和那些与杨中良一起工作过的人在一起。我想寻觅到一点足迹,看一个背影。我的思绪回到上世纪70年代初,一部阿尔巴尼亚电影《第八个是铜像》。一行人抬着游击队员易普拉辛的铜像,去往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一路上,他的亲友、同志、恋人、曾经的敌人后来的战友……一共七个,一一回忆易普拉辛的生平,到第八个,一个活生生的铜像矗立起来。到处可以揣摩到他的身影。
 

“你就写一个项目,一个团队,一个人。”上海市路政局党委书记张敏毅对我说。他熟悉他们。这是一个整体。“杨中良和整个上海援疆团队。”我们开始交流,关于一个人——杨中良。“这是个好人,很有能力的人。是一个交给他任务,可以让人放心的人。他的贡献,他的作用,表现在这个团队里。他很爱自己的专业,对自己的专业,他一直很有成就感。”
 

张敏毅的片言只语,勾勒出一个轮廓。仿佛一幅粗线条的肖像画。然后是细节。“2002年,杨中良通过招聘到我单位,他专长城市交通、智能交通,那时候我们上海市政工程管理处,也就是原来的市政局,正大力发展城市交通智能管理。杨中良正逢其时,机会很好。可我不了解他啊。一个新上海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到底有多少能力,有多少抱负。我先给了他一张上海市交通卡,让他自己出去走一走,亲身感觉一下上海的交通状况。后来他对我说,他一个人走出单位,朝人多、道路交通拥挤的地方走,先到了徐家汇。他说他就在人行天桥上站定。”

信息牌背后站着一个新上海人

2002年的杨中良,一个人站在徐家汇人行天桥上。那是个城市交通拥堵地段,人流,车流。一个新上海人,初来乍到,要汇入到这个流动的人群里,专门与来来往往的车流打交道。一周后,他完成了一份对徐家汇地区交通的分析评估报告。“这个人的工作主动性,他的能力和努力,得到了一次很好的体现。”张书记说。这一年,是上海市智能交通系统建设的起步年。作为国内第一个启动城市智能交通系统的城市,需要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年轻的硕士研究生杨中良,从哈尔滨工业大学交通运输规划与管理专业毕业,应聘进入到新型城市交通管理工作领域。上海,成为他施展能力和才干的广阔天地。踏实的作风和勤奋的学习,使他很快成为岗位尖兵,并华丽转型为技术和管理相结合的复合型人才。
 

2006年,上海城市快速路监控中心成立,杨中良是这个中心的负责人。短短四年,他亲手培养创建起一支精通业务、技能过硬、甘于奉献的队伍,确保快速路监控中心眼观六路,道路信息传播八方,快速路交通诱导信息发布准确及时。城市开始有了为社会公众出行提供便捷高效的信息服务体系。这让我想起,我刚开车,新手上路,在高架路上,开始出现道路信息牌,开始熟悉“绿色畅通,黄色拥堵,红色严重拥堵”这样的信息提示。这居然与我要采写的人物——杨中良有关。信息牌的背后,站着的是一个新上海人。
 

上海市路政局路网监测中心的郑振亚,与杨中良既是同事,又是河南老乡。“他儿子只有八岁,岳母、岳父身体都不好,一个有糖尿病,一个已经半身不遂”,妻子原本在一家公司做法务工作,杨中良去援疆,为了让杨中良安心工作,毅然辞去工作,全心全意照顾好家。
 

郑振亚的脑海里会经常闪现出杨中良那黝黑的脸上常挂着的笑容。他们曾经约定完成援疆任务后回到上海要组织援友家庭聚会。杨中良还聊起,要买和田玉手镯,孝顺母亲,存一笔钱,用来改善住房条件、帮儿子找个好学校。“现在想来,干好工作的同时,还要撑起这个家,这对他来说是有多难。”
 

人们总是努力地从起点向终点探身向前,探索,路在前面。听着汽车发动机轰鸣,努力去探索前面。我对一个好人,他身上体现的美,和他内心的持之以恒,心怀敬畏。我想去喀什。踏上那片上海援疆干部工作的土地。杨中良离开了,他的队伍还在。他们说起他憨厚的样子——抽烟,和被烟熏的有点沙哑的嗓子。当他笑起来,眼睛闪烁的光,把一张脸都会照亮。他的猝然离世,促使我匆匆动身启程,就好像如果我们赶快行动的话,还能在这个深秋入冬之前,赶到喀什,感受到那些属于他们的物事,属于上海援疆干部在戈壁荒漠的气息,一种回忆。

远方出现了绿洲,轻快而光明

杨中良的援疆,是主动报名要求参加的。张书记回忆道,原来他不是市建交委选派的候选人。他有一个强力的愿望,希望在一个新的工作单位,多做点工作,探索更多的领域,希望有更多更大的平台,让自己得到更大的发展。这其中,有他的工作积极性,初到上海后,很珍惜这样的一份工作。作为一个家庭里的顶梁柱,他也要做得更好,在这个城市立足,为家庭,承担起一个男人的重任。
 

2014年初,杨中良赴任新疆S215线三岔口至莎车公路项目上海市代建指挥部指挥长助理。作为代建指挥部领导班子成员,分管房建、机电工程以及外水、外电工程代建管理。
 

杨中良的妻子是这样说的:“我的丈夫是一个正直的人。他谦逊忠厚、孝敬父母、体贴妻子、疼爱儿子,绝对称得上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尤其在援疆期间,他惦念儿子的成长,时刻叮嘱我要给儿子提供良好的成长环境,在没有他的日子里给予儿子最大的爱护和关心。”
 

我们的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已经到了沙漠段。身处广袤的戈壁沙漠,我看着过震文,想到杨中良。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过震文总是提到杨中良。“从第一天开始,我就感受到他了。”
 

起初,上级要给他指派一个助理,他内心有点担心,会派谁来呢?这里的情况很复杂,工作难度是摆在那儿的。过震文反复提及杨中良,好像这个名字总是和三莎高速连在一起,激发着他内心的激情。他下车,往路边的戈壁走去,一边用手指点着。“我们的工作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每块砂砾都有我们的记忆。”这位毕业于长沙理工大学公路与城市道路工程专业的高级工程师,现任市政规划设计院党委书记、副院长。上海第七、八批援疆干部。S215三莎高速公路上海市代建指挥部指挥长。曾参加建设东海大桥、长江隧桥等重要工程。
 

对杨中良的感觉,过震文用“近乎完美”来表述。“性格脾性非常好。与人相处非常好。我到现在都不能接受他已经离开我们的事实。职业上,追求完美,人品上,也是追求完美的。”过震文也给了我一些片言只语,然后告诉我,杨中良的内心压力其实很大。这是一个属于来打拼的新上海人。他要面临新的工作环境,工作上的追求,也包括家庭生活。我对他的家庭生活还是有所了解。
 

“人品优秀,人好,人缘好,非常好。做事风格严谨,谨慎。要求很高。这种年龄的男人,身上体现出的是一种成熟。还有他的谦和,用他自己的方式表现出来。”他继续用一些断句来述说杨中良,努力克制着内心起伏的情感。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语境里,跳跃思维,给我提供一些片段。只有在他多次提到“发挥技术管理优势,超前规划、精心组织施工……”这些专业术语,让他的语言流畅起来。仿佛杨中良就在左右;我看着他,暗暗希望他这样讲下去。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远方出现了绿洲,轻快而光明,好像一片枯燥的不毛之地里被人涂抹出几笔绿彩,就为了迎接旅人。我想,年轻的杨中良第一次来到这里是否也看到了那样的景象,是否也像我一样被这一抹绿彩所震撼,他是否预感自己将爱上这里,并在这里修建一条公路,为此奉献了生命。

杨中良功不可没

赵静峰在市政设计院下属监理公司,担任三岔口至莎车高速公路总监理工程办公室副总监,负责高速公路房建和机电工作。2012年7月来到新疆,2014年3月3日,与作为专家指导的杨中良对接工作,杨中良是他的领导。
 

房建工程对于主线来说开工比较晚,截至2013年年底,48个单体工程中只有20个封顶,好多房子还没有开建。2014年年初,杨中良刚到,工程正处于压力最大阶段,为满足自治区交通厅要求,实现五同步(同步规划、同步设计、同步施工、同步交付使用、同步收费)他一头扎进工作中,带领工作人员一起,深入施工现场,解决困难进度,制定月、周进度计划,要求施工单位每天报工作进度,发现问题及时纠偏,使房建工程进度有明显起色。2014年10月16日,工程正式通过自治区建设局、质监局验收通过,提前于原定的10月30日(计划与主线同步交工),成为新疆建设史上,第一条早于主线交工的公路,杨中良功不可没。
 

在施工中,最重要的就是解决给水问题。全县共3个服务区八个收费站,其中巴楚服务区难度在于,这里的用水需要从十二公里以外毛拉乡通过管道送水。实地踏勘时,发现按照原有施工图,管道需经过农田和公路,甚至有新建的维族居民村落民居,征地拆迁难度很大,容易引起民族矛盾,当地施工单位也有对立情绪。为此,杨中良带领人员深入维族自治区村庄实地调研,两次徒步走四五个小时,十二公里的路程,最终找到一条最佳路径,在未增加施工预算、没有一处民居拆迁的情况下,让巴楚服务区成功通水,同时帮助整个饮水工程节省投资共计200多万元。
 

杨中良做事情很认真,不怕吃苦。赵静峰回忆,杨中良工作细致,连制作图纸上的字符间距有异,都要返工四次,直到满意为止。在工期紧张的时候,他和工友一连二三个月,同吃同住在工棚,在施工中,他力推“样板先行”,即通过样板房的装修、学习,由点到面,既避免浪费,又做到美观统一。
 

2014年7月28日早上,赵静峰依照惯例去艾力西湖收费站附近进行水泵调试,那天手机一直没信号,赵静峰也没在意,下午4点,突然有了一点信号,接着他的电话响了,是杨中良打来的。当天,莎车县艾力西湖镇遭遇暴恐袭击。三莎高速艾力西湖收费站距事发地区不到二公里,但那时候赵静峰并未意识到危险,还想着“把事情做完了再回去”,杨中良电话里严肃地说:“赶紧撤”,这才连忙赶了回去。“如果不是中良一直给我打电话,我可能也……”说到这里时,赵静峰红了眼眶。
 

就在赵静峰等人回来后不久,指挥部再次接到命令,要撤离在莎车南服务区等两处靠近事发地工程队的全部工人。“当时约有120位工人在现场。”指挥部副指挥长柯欣回忆,他和杨中良多次在电话里跟工程队负责人沟通,但施工单位认为,他们人数众多,有一定抵御能力,不愿意撤退。柯欣说,“中良和我商量,说 ‘我们去一趟吧’。”危急关头,杨中良和柯欣两人开车赶到收费站,苦口婆心一直劝说到凌晨,终于完成了撤离工作,120名工人全部安全撤离。
 

从指挥部到项目所在地,原本十来分钟的车程,那天他们整整开了近半个小时。“说实在的,我当时心里是害怕的”。事后,柯欣也曾悄悄问过杨中良,“我问他,你当时在路上怕不怕?他说‘怎么不怕,但如果我们不去,不确保施工人员安全撤离,万一出事情,良心难安,我会后悔一辈子’。”
 

上海市建设工程安全质量监督总站的李庆新至今还记得,“7·28”事件发生后,好几个晚上睡觉睡不踏实,“有时凌晨两三点,听到院子里的狗叫声,会爬起来看看外面动静”。“中良告诉我,他也一样”。

书桌上有本《瓦尔登湖》

在工程指挥部宿舍楼,李庆新住201室,杨中良住楼上301室。每天早上,几乎在同时,他开门,会见到楼梯拐角,杨中良下楼来。打招呼,两人一起去吃早饭。
 

现在,每天早上打开201宿舍门,他习惯性地望一眼楼梯拐角,杨中良不再出现了。
 

工程的代建指挥部设在莎车县。一个大铁门,横竖两栋简易工棚,再加一排宿舍楼,这个院子便是杨中良和指挥部兄弟们援疆工作生活的全部半径。
 

杨中良的办公室位于入铁门右手边那栋简易工棚的二楼,一套黑色办公桌椅,一台电脑,十分简洁。办公桌上,一堆文件的最上层,放着他填写的一张《上海市对口支援新疆前方指挥部援疆干部离开喀什地区准假单》,填表日期显示为2014年3月3日,事由为“赴乌鲁木齐参加自治区交通建设局会议”、“赴深圳对三莎公路主要设备进行厂验”,下方有指挥长过震文签署的“拟同意”。
 

根据规定,援疆干部晚上非工作时间,是不允许离开指挥部的。一天工作结束后,杨中良就回员工宿舍,1单元301室。
 

杨中良卧室的床头柜上,左右各放着一本书——《人生哲思录》、《中流自在心》,客厅里的书桌上也堆着一摞书。其中一本《瓦尔登湖》。
 

书桌上,还摆放着一个相框,那是他带队去厂商验货时拍下的照片,站在中间的他看上去有些壮实,憨憨地笑。相框一侧,还叠放一大盒降压药,他有血压高。
 

电视机旁边放着的,是他最爱的羽毛球拍,从上海带过去的。他喜欢打羽毛球,下了班总是邀上同事,在指挥部的健身室里挥拍一阵。卧室门口有一双皮鞋,一对花色的鞋垫搁在上头,那是岳母亲手帮他做的。椅子的椅背上,还搭着一条条纹居家裤。
 

一切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就在代建项目接近收尾时,这间办公室、这间宿舍,却失去了它的主人。
 

“这次要提任,我们原本以为他好容易要熬出头了,没想到……”郑振亚说他至今无法接受杨中良已去世的事实。
 

2014年10月23日,杨中良向指挥部提交了书面请假单。杨中良短暂回沪,参加任职考试。此前,杨中良通过了上级党委的考察,拟提任市建管委副处级干部。
 

“当时,他跟我说有点紧张。”张敏毅回忆到,“我在电话里鼓励他,说让他放松,正常发挥就好”。10月26日,正在家中复习备考的杨中良,突发心肌梗塞,猝然离世。

一群山羊正在横穿道路

此时我打开车窗玻璃,倾听沙漠呼啸而过的风声,同时为了听到杨中良留给沙漠的呼唤。艾力西湖收费站。夕阳西下。我放慢脚步。一群山羊正在横穿道路。它们挡住了我的去路。三莎高速就出现在这样一片戈壁沙漠里。几个世纪以前,它就是这个样子。这片满是砂砾的地表,现在一点一点在变化,但依然像粗粝的砂砾一样沉重。山羊从砂砾走到高速公路上,似乎感受到一种坦实,步履竟显得闲适起来。风声鹤唳。山羊脖子上的铃铛发出叮当的声音。此时此刻,空气中有一种温柔的感觉,像一个好人的微笑。这一刻很简单,一种简洁之美。一切都在那里,相互交融。

(本文转载自解放日报。编辑邮箱shguancha@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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