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很安静,和过去截然相反。”这是金宇澄对于过年的第一直觉。“上海是那样干净、安静,以至于白天在外头走,倒像平日的夜里一般,意外地发现了这座城市的另一种状态。宜动也宜静,也只有春节这几天,有机会仔细地观察你日夜生活的这座城市的另一面。那种反差,教人惊讶。”
金宇澄习惯在上海过年,除了在东北农场下乡务农那几年,偶尔也在东北过年,其他的春节记忆几乎都在上海。大家庭的年夜饭,老人孩子,围坐一起。“吃,是中国人过年最重要的主题,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千方百计搜集食物,只为了在过年的时候享用。假如有人在外地,便是千方百计把食物带回家,就连瓜子这样的小东西,也是要一点一滴存放、收藏起来的。”最近几年,人们常常感慨春节的魅力似乎消逝了不少,在金宇澄看来,主要是缺乏一种过节的手段,“因为种种原因,文化断裂了,仪式化的内容少了。当供应变得完全正常了,仅仅围绕着‘吃’展开的年,好像缺了点滋味。”
上世纪60年代末,当时只有16岁的金宇澄和哥哥一起去黑龙江嫩江农场务农,一做7年。春节返沪,总要带上东北特产的黑木耳等干货。他为散文集《洗牌年代》画过一幅插图,那是1973年的上海除夕,大家都挖空心思准备年夜饭。鸡:大户两斤半,小户一斤;肉:大户四斤,小户二斤;蛋饺:大户半斤,小户三两;鱼:大户四斤半,小户二斤半……全是凭票供应。
《洗牌年代》插图“除夕的上海·1973” 金宇澄 绘
他还记得,有一年,为了把家里分配到的鸭子做成烤鸭,他带着鸭子去大自鸣钟的菜市场排队,“每个人的肩膀上都写着号码,就连‘代客烤鸭’这样的事情,都那么紧俏,处处要排队。现在,排队的光景并没有完全消失,不过范围大大缩小了,就是那几家老字号,像是淮海路上的光明邨,还是人山人海。”在东北过年,食物就和上海完全不同了,“我们农场是没有鱼的,食堂会发饺子馅和面粉,同样是按人头分配。几个人把份额凑起来,合伙包饺子,包完了就放在屋子后头,那就是露天的冰箱。”
“有些人倒是不喜欢过年的,这时候,去单位值班,反而是一桩美差。”金宇澄的好几个除夕,是在上海作协爱神花园里度过的,“过去看看春晚,现在看看电脑。”有一年除夕夜,还发生了一桩恐怖事体,“刚刚在铁丝床上躺下,就听到吱吱吱的声响,定睛一看,东厅巨大的窗帘上,一只老鼠被黄鼠狼追得吱吱地逃。”金宇澄笑,“要是胆子小一点的女孩子是要被吓一大跳的。”黄鼠狼是从墙壁上空调外机的洞里爬进来的,后来,洞被填上了,追老鼠的戏码便不再上演了。
狗年大年初二,金宇澄陪外地来的朋友去外滩,领略了另一番过年的气氛,“一到南京东路,人便多了起来,连人行道上也被精细化地分为向东走和向西走两条人流,大多数人是往东走的。过了和平饭店,人流涌向外滩……”
“多与少,动与静,都在这个年里。”金宇澄说,没有爆竹声的年,静了。但过年,毕竟是和平日里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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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航船》 明·张岱
春节访客多,还有各种拜年微信,尽管是假期,但似乎也没什么整块的时间。我最近在看《夜航船》,这是明人张岱编的一本记录各方传言、异闻的集子。
夜航船是南方水乡苦途长旅的象征,人们外出都要坐船,在时日缓慢的航行途中,作者无聊,便以闲谈消遣。其中乘客有文人学士,也有富商大贾,有赴任的官员,也有投亲的百姓。各色人等应有尽有,谈话的内容也包罗万象。张岱说:”天下学问,惟夜航船最难对付。”
从天文地理到四方星象、男人女人,《夜航船》的记录都是几句话、碎片式的,倒是颇为适合在过年的碎片化时间里随时读上几段。
推荐人:金宇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