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个多月前，因为一场颁奖典礼，我结识了一位科学家。整整五个小时，我俩从工作聊到生活，几乎就快把各自的成长史分享完了，典礼仍未开始。

这样一对陌生人，被困在这场谈话里，实在是出于无奈。那天我们是去领奖的，按要求一大早到了现场，等待彩排。

其实彩排跟我们关系不大。那些演唱的、跳舞的，乌泱泱上台，一句一句演练，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细抠，确实要费不少时间。

轮到我们，只需明确自己在台上领奖时该站的位置，怎么从领导手中接过奖状，五分钟不到就搞定了。

政府单位办这样一场活动也挺不容易的。环节多、流程烦琐，又有不少领导参会，为了力求圆满，主办方恨不能武装到牙齿。

而我们这些领奖人，在工作日向各自单位请了假，被要求一遍遍彩排。只是为了这五分钟，大家耗了五个小时。

当天除了这位科学家，同台的还有不少其他领域的科研人员、企业家等。大家普遍认真对待、精心装扮，可惜等得有些泄气，真到领奖时，妆也花了，西装也压出了褶子。

个别有经验的领奖人，上半场请来了助理和秘书代为彩排，下午正式颁奖之前才赶来。而我与科学家一没经验，二没秘书，只好苦中作乐、惺惺相惜。

2

后来跟体制内的朋友聊起此事，他们表示有同感。一些政府部门、群团组织举办的颁奖、表彰等活动，会邀请各界人士参加。要是有重量级的嘉宾出席，漫长的会前彩排几乎成了标配。

活动的隆重程度，有时确实能表达对参会者的尊重程度。只是附带上时间和人力的极大浪费，社会综合运行成本总归是太高了些。

或许，少了这一上午低效的排练，这位科学家能突破一个关键瓶颈问题，那位企业家能多谈一个合同。

也许有人觉得，浪费的这点时间和精力，可能也创造不了什么价值。但有些无谓的成本是显而易见的。

有基层干部就曾跟我吐槽，现在办活动有多“卷”。一个产业项目奠基开工，以前大家一起挥挥锹、垫垫土，以示庆贺。后来开始舞龙舞狮，弄得锣鼓喧天。再往后，得放礼炮、放彩球、亮灯牌……总之就是一顿“整活儿”，让外界瞧着新鲜，实际上却是“空转”。

3

同样是搞活动办典礼，往前追溯一下，让媒体大众称道和难忘的活动还真有几桩。

1995年，人民银行搬迁到位于浦东陆家嘴18号。在新办公楼落成启用庆典大会上，地方政府给人民银行呈上了一份厚礼——一只雪白干净的小山羊，寓意人民银行在浦东开发开放中发挥着“领头羊”的作用。

1996年,日本八佰伴国际集团总部正式宣布从香港移师上海,浦东新区向八佰伴总裁和田一夫赠送了一幅《企鹅图》,因为他多次说过，自己是一只先下水的企鹅，试过水温，后面就会有成群的企鹅跟来。

现在回看，这种质朴却富有诚意的“整活儿”，恐怕也花不了多少钱，却每一分都用在了刀刃上。上台接受“礼物”的企业负责人不必事先“排练”，但是感受到了政府部门的满满诚意和尊重。

说回本文开头那场颁奖典礼。一上午的困窘，让那几位科研人员和企业家多了几句牢骚，也多长了几个心眼。往后再有类似的领奖“好事儿”，估计也得是喜忧参半。

表彰成了被表彰人的负担，这恐怕不符合主办方的“本意”。在市场主体和科研机构的运行逻辑里，效率就是生命。忽视效率的时候，无形的成本就已经产生了。而且一旦这样的成本积累到一定阶段，政府单位往往还需要付出别的代价。

比方说，有的企业每年都受邀参加政府的招商引资大会，甚至拿过好几张奖状，就是没见着实质性的服务；有的企业忙着接待各个政府部门的慰问、调研，一准备三五天，结果领导只来闪现了10分钟，具体问题一个都没深谈。久而久之，企业对地方的营商服务就会形成刻板偏见，再想挽回就很困难了。

今年年初，上海自贸区临港新片区发布了《临港新片区管委会助企减负优化营商环境十项承诺》，第一条说的就是要控制对同一企业的调研频率，绝不让企业成为“调研样板间”“走访打卡点”，这样的承诺还是很受企业欢迎的。

4

我平时与不少基层干部交流，听他们自嘲，机关干了十几年，别的不敢说，搞活动的能力绝不比广告公司差。

干部要不要这种能力，也需要，但能不能把一场会议办妥帖让上级领导“满意”、能不能在活动里玩噱头，绝不该是一个干部的核心竞争力，更不该成为评价一个机关单位工作成果的指挥棒。

在今年春季学期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中青年干部培训班上，总书记寄语年轻干部，要 “树立和践行正确政绩观，走好新时代党的群众路线，提高做群众工作的本领，用心用情用力解决群众急难愁盼问题”。

实际上绝大多数党员干部的日常工作，都应该遵循这个朴素的道理。党员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核心竞争力也应该是为人民服务的能力，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为市场主体服务的能力。如果本末倒置、价值偏废，甚至是行政资源错配，那党员干部永远不可能和老百姓身处同一温层，感知真实的中国社会，那才是偏离初心。

颁奖典礼后，我与那位科学家偶尔也闲聊几句。我们为各自的单位捧回了奖状，大家都很振奋，很珍惜，这份荣誉是沉甸甸的，激励我们更好地奋进。

浪费几个小时参加排练终究是小节，想必大家不会放在心上。但我们还是希望，各级政府部门、群团组织在组织颁奖典礼等活动时，优化内容和流程，提质增效，让领奖人如沐春风，让参会者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