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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被深深地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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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张大威 2017-07-18 07:57
摘要:缺少了她,生活并没有崩溃。她好像被深深地藏起来了。

 

母亲刚刚去世的日子,我们觉得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这是她盖过的被子,这是她穿过的拖鞋,这是她摆过的纸牌,这是她的衣柜,她生前穿过的衣服还安安静静地扫地挂在里面,这是她照过的镜子,如水的清澄里,一位白发老女人时时悠然而现。窗外,高高的天穹一碧如洗,就像她活着的时候那么一碧如洗,风的柔软手指,轻轻弹弄淡绿色的碎花窗帘,即刻静止的碎花变成春日流动的飞花,就像她活着时,微风过后那满窗春日飞花

 

一切都没有变啊!她留下的深深浅浅的刻痕,还是日子的一部分。有血有肉的人走了,她的影子还没有干枯,凋落,消亡。她在亲人们的眼泪中活着,她在亲人们的思念中活着,她在亲人们的话语中活着。这种情感使她的影子丰满、立体。她在我们的目光里呼吸,行走。

 

真的是一切都没有变吗?差别在一点一点显现出来,那副带着她手泽的纸牌,不再有人体给它以温热,它僵硬散乱在摊在沙发上,不久便在灶下变成了灰烬,她的拖鞋已经被当作垃圾扔掉,她的衣柜已经被腾空,品相尚好的衣服被另外几位已经走近溟河,还未渡过溟河的老姐妹拿走了。品相不大好的衣服,都在她埋骨之地烧掉了。烧的时候,怕不能尽快烧光,还洒上了一瓶白酒助燃。她照过的镜子呢,在一个晚上自己无缘无故地从窗台上滚落到地下,摔碎了。镜子碎了,镜子里的人也永远不再归来。窗外春日的暖阳不再照耀她,秋日的皓月也不再凝视她,风的手指即使软如三月嫩柳,又与她何干?窗帘呢,业已换了颜色,满窗碎花落去,它不再是淡绿色,而是深褐色,图案像椭圆形的半睁半闭的眼睛,什么都看见了,又什么都没看见。

我打开衣柜,那种空旷如对千里沙漠。这还是她的衣柜吗?是的,她的晚年一直在用着这个衣柜。不是的,这里挂着陌生的衣物,萦回着不再属于她的气息。这柜子沉重得可以托起她晚年的岁月,又轻飘得一无所有。属于她的刻痕正在渐渐淡去。辞条的枯叶不可能再回到枝头,断了的丝线也不可能再续上。没有了衣服,没有了纸牌,没有了拖鞋……甚至没有了话语,她越来越少在亲人们的言谈中出现,思念的泪水亦不再涌流。悼念,完全成了一种仪式,一种节奏,由清明与周年清晰敲出。祭奠时给活人看的成份更大,心中的哀思化作几刀黄表纸和在风中的一小时的默默站立。而回去时的心情远比来时轻松。

 

缺少了她,生活并没有崩溃,一开始,由于她的缺席,我们感到生活的链环确实断裂了,圆圆的东西被打开了一个不小的缺口,大家的眼睛往那个缺口望去,都很震惊,都很伤心。缺损总是让人震惊和伤心。我们在寻找她,在渴念她,在探寻她。可是没有道路,哪怕是一条崎岖泥泞荒草丛生的道路也没有,“就像人们永远沿着一道没有门的墙行走——但进不了院子。”

 

她被深深地藏起来了。

不是有意地放弃,却放弃了,不是有意地遗忘,却遗忘了,时间在日复一日地在人的大脑里增加锈垢。许多年后,关于她的记忆已经不能作为亲人们的第一反映存在了。它停留在她去世的那个阴凉春天的幽暗小径上,小径的尽头,有一个孤独的灯盏,忽明忽暗地闪烁,它暂时还不会熄灭,起码在她的亲人们还在人世的日子里,但也不会光华耀眼。它微弱的光焰有时会照亮亲人们的记忆,那是亲人们需要想她的时候。需要“想”,其实已经是一种撒手了,是一种放下了。已经不是像需要空气、水、阳光那样,需要时时伴随,温厚而妥帖,皈依而安稳。

 

一度断裂的链环又接上了,这是哪一天发生的事情呢?圆,又成了圆——对于一切人的逝去,最后人间都会不觉得缺少什么,遗忘,是一种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圆,比料想的复合得要快,说不清是何道理,反正就是复合得很快。大家照样说笑,像她活着时那样说笑。大家照样聚餐,像她活着时那样聚餐。大家照样打牌,像她活着时那样打牌,只不过她平时坐的位置上补上了另外一个人。对此我们谁都没有觉得不妥,谁都没有觉得混乱,好像那个位置上地老天荒地就坐着这个人,就连椅子也一声不吭,我们还有什么话说?

 

生活有着那样的秩序是合理的,有着这样的秩序也是合理的,永远的缺席者宽厚如温暖地母,没有任何要求。

 

母亲,您死了,可万物仍然活着。

 

母亲,我们是多么爱您!


本文组稿、编辑:伍斌  图片来源:新浪博客 全景网  图片编辑:曹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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