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名遇难孩子中李栋（化名）的父亲李恩（化名）没有想过，5岁的老二会在一个平静的下午闯入离家100米以外的“玩耍禁区”——这个村字路口直接通向一个看似“全包围”施工工地的豁口。

而这个近1米的豁口，别说是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侧身蜷腿经过也非难事。

实际上，李恩也不确定孩子是否真是从这个离家最近的豁口和其他3名男孩踏上了“死亡之旅”。这片孩子们闯入的工地有几个足球场大，间隔几百米就会出现一两个这样的豁口，李恩数不清准确数字。

河南原阳县政府发布消息称：4月18日17点30分至22点40分，在原阳县盛和府小区堆放的土方中陆续发现4名5至11岁儿童尸体，均系与该小区相邻的原阳县原兴办事处温庄村人。经初步判断，事故中的4名儿童从围挡的豁口钻入的可能性较大，有可能是在卸土下方玩耍时被土方压埋。公安机关已对建筑工程负责人、挖掘车司机等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犯罪的8名嫌疑人刑事拘留。

4名孩子背后是3个完整的家庭，现在这些家长没日没夜守在工地临时搭建的灵堂处，守着4具小冰棺，他们等待着一个说法：孩子究竟是怎么跑入工地的？又是如何被掩埋进入这个6米深的巨坑之中的？

各方推论孩子们是从这个豁口进入工地的。  受访者供图

“这一天孩子的玩耍路线和平时比有点反常”

在李恩父母的记忆里，这4名孩子从家出发去玩耍的时间应该是18日下午4点半左右。

出事前最后看到这群孩子的，是离家几十米外的小超市老板。“一路往南走，就是这个小超市，老板说那天这4个孩子在他那里买了2包零食。”李恩说。

小卖部是这群男孩常去的地方。平日再晚一点的时候，李恩下班回家了，老二也会来和他要1元钱去小卖部买零食。

平时这几个男孩的玩耍线路很单一，不是在家中就是在从家到小卖部的巷道中，喊回家吃饭毫不费力，而工地在家的北侧，是和小卖部相反的方向，孩子们不常去。但是那天，直到下午5点，天下起了雨，家里开饭了，孩子都没回来。李恩一家人赶紧出去找，直到下午5点半，工地那儿传来消息——土方里挖出了一位男孩。

李恩心一沉，赶紧跑去看，但是被拦在了土方外面……接着又是一阵漫无目的全村搜寻，一家人还不时跑到工地上看看有没有消息。“晚上六七点钟时，我看到救援机械里面，有钩机的灯在闪烁，其实有点担心，如果埋在下面的孩子有生还的可能性，是不是这样的救援方式会让孩子受伤？”李恩说。但是后来，另外3名男孩的尸体也陆续从工地被挖出了。

“我摸到我孩子时，他身上还是热的，他的身体还算是完整的。其他两家的孩子，其中一个半个脑袋都难以辨认了，另一个内脏都出来了。”李恩说。

温庄村村支书基本目睹了救援的全过程：他说就在第一名死亡孩子遗体被挖出3分钟以前，孩子家长开始在村民微信群里寻找孩子的下落。此时当地公安和其他相关部门的人都已经加入了救援。

孩子的遇难地是一个大概6米深的长条形大坑，底部还有一个圆形小坑。“有人说是工地上的塌方造成的，土一下子倾倒在了坑里，但其实周围的土都很硬，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李恩说。

李恩想不通，这里一直是他和孩子反复告诫的“禁地”。去年这片工地还没有开始施工，围栏也没有建造起来，里面的果树都被铲走了，除了几个土堆以外，这就是片空阔平整的土地。这里也一度是村里人的“乐园”，父母会带着孩子来玩耍。但是封闭施工开始后，村里人都基本不会从那里经过了。

“孩子们都很听话，大人们说了以后，从来都没去过了。”在和记者说话时，李恩的声音已经近乎沙哑了。他连着三天两夜没合眼了。原本在县里帮人做光纤电缆的他是个开朗的人，即使是夜里开着电瓶车在路上兜一圈风，他都能觉得快乐。

家中4个孩子抚养压力不小，仅2个要上幼儿园的孩子就要花去1万多元学费，所以原本在家的爱人今年疫情刚好转就出去打工了，家中留下了李恩父母白天照顾孩子。眼下，悲伤自责的老人被李恩留在了家中，不让他们来工地看到眼前的境况。

这几天在工地上李恩看到了两个摄像头，正好可以覆盖孩子们从村里到工地的必经之路。李恩和其他几位家长很想看看摄像头里面的内容，知道孩子究竟是怎么步入险境的，但是直到现在依旧没有获得回应。

“我不知道这些豁口为什么要留下，但是为什么不在这些出入口标上安全警示牌呢？其中3名孩子都已经认字了，他们能看懂的。”李恩说。

同样让他想不通的是，孩子们被埋的那个坑距离豁口有七八十米远，而且从豁口到土坑的路中间，还有一条近百米长、至少三四米深的长沟壑，孩子们又是如何绕开了它跑去了工地深处玩耍的呢？

这些天，也有人和李恩提及了赔偿的问题，他有些抵触，“孩子的死因都还没查明，怎么可能有心思去谈这些？”

“这几年里，我们的村子几乎被几家开发商的工程包围了”

在李恩的记忆里，本就只有200多人口的温庄村因为城市版图的扩张“正在越变越小”。

出事工地的开发商，对于村里人来说，其实已经是他们接触的“第三任”了。

在村子西边，七八年前来过第一家搞商业住宅的开发商，许诺村民在楼盘建成后如果放弃自家宅基地，就可以搬入他们建设的“宏运社区”。但是村里人刚搬进去了一小半，开发商却因为各种问题毁约了，这对于本就不愿意离开自家老房子的居民来说，倒也不算是件坏事。

此后村子的南边来了第二个开发商，村里人不少在南边的土地都被征用了。就像是李恩家中，原本的2亩多土地也被强行征用了，一家人其实都不乐意。

而眼下的这家房地产开发商的工程，在村子的北边。在孩子出事前，这个新工地的人还和村民有过一次摩擦——年初时工地的人侵占了村里的一条主道路，刚开始时只是拿重型机械挡住了道路，村民还能经过。后来干脆用铁皮把路彻底封死了，从此村民进出村子都要多绕几百米的远路。关于“堵路”一事，记者也从温庄村村委书记那里获得了证实。

记者通过天眼查中查证发现，盛和府小区投资者是新乡市众孚置业有限公司，根据新乡市众孚置业有限公司工商登记信息，企业于2018年5月注册，注册资本为2000万元，公司经营范围为房地产开发、销售，法定代表人为吴尧臣，对公司持股100%。

根据红星新闻、新京报等多家媒体报道，4月10日盛和府小区所属的原兴街道办事处下发了《关于建筑施工领域安全生产专项治理行动的通知》，对全办事处范围内在建的各类建设工程项目，进行安全生产专项治理，行动时间为4月10日至5月8日。而4月15日原阳县住建局对盛和府小区的工程项目发了整改通知书，要求其停止施工，并在7个工作日内回复。但是相关部门并未得到涉事工程方的回应。

4月19日晚，“4名儿童被埋”被当地警方初步认定为刑事案件。北京玄德律师事务所石绍良律师分析：“从目前情况看，土方埋人一事，已作为刑事案件被公安机关受理并予以立案，相应的侦查程序也会随之启动。可能的侦查方向是调查是否存在故意杀人的情况，在此基础上，可能会调查施工单位是否构成重大责任事故罪。”

而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四条第一款的规定，重大责任事故罪是指在生产、作业中违反有关安全管理的规定，因而发生重大伤亡事故或者造成其他严重后果的行为。

20日下午，李恩看到有工人正在一一封住工地上的这些豁口。不过为时已晚，4名孩子的生命再也无法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