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吃之前，先说个段子。许多年以前，我供职的报社一位老记者，参加了一次打击走私贩卖野生动物的行动，跑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分，就在一家小饭馆吃工作餐，比较简陋，将就一下而已。“上桌的第一道菜，就是一大盆田鸡（虎纹蛙的俗称）汤！”老记者说，当时正值春夏之交，大家脸上汗都渗出来了，大呼小叫，赶紧换菜，尴尬至极。汤应该蛮鲜的，估计撤下去也不会倒掉，十有八九给别桌吃了。

鲜吗？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家里也曾经吃过，我没有吃出鲜的感觉，但留下一个印象，春天是要尝鲜的。经过一个冬季的蛰伏，大地春回万物复苏，该长的长了，该肥的肥了，吃的就是一个鲜字。

春天的鲜，第一个自然是春笋。炒、炖、腌、溜都是不二选择。盐城位于苏北平原，没有山，几乎不长笋，春天的第一鲜就得靠发挥主观能动性了。有头绪的，比如我太太一家，会源源不断地从无锡寄笋过来，春笋炒肉片能吃到断档；没头绪的，就要紧盯市场，稍微有两个毛竹筒子立马拎走。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许多小区为了雅致，种下若干竹子。于是，大爷大妈们掏出铲子挥起镰刀，挖笋！去年，我所在的小区，一位老同志奋战一上午，连断数根竹，挖得几个笋。问他味道如何，他却说：“哪能吃啊，也就是图个乐子，赶个新鲜呗！”

或许是因为太平常了，春笋鲜则鲜矣，档次总是上不来。春天的鲜，论档次，还得是鱼。什么鱼好呢？曾经一度最上档次的，当属长江刀鱼。现在大家都知道长江刀鱼禁捕了，但早几年的某个春季，本地市场上四处叫卖刀鱼。长江刀鱼之下，陪居次座的可能是河豚。上世纪

80年代，没吃到过河豚之前，父亲曾给我讲了个“拼死吃河豚”的故事。据说，旧时扬州一个大户过生日，亲朋好友十七八桌，吃到终了，上了河豚汤。怀着忐忑不安又盛情难却的心情，大家喝了汤吃了肉。正要赞美一番，一位客人却咕咚一声倒了下去，口吐白沫抽搐昏迷。众人大惊失色，河豚有毒？赶紧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大家神清气爽后，正纷纷点赞此疗法有效。不一会儿，倒下去的客人醒来了，不好意思，羊痫风发作了，扫了大家兴致。即便如此，我依然很憧憬河豚的美味。遗憾的是，无论大宴小席，红烧白汤，都没吃过像样的河豚。白汤总觉得腥，红烧又嫌熬味。像日本松尾芭蕉那种念念不忘的河豚汤，从来就没吃到嘴。

为什么呢？“因为你吃的都是养殖的，没吃到野生的。”以前，某次去盐城响水县采访，一位大厨很认真地对我说。这样的答案，无须大厨，每个会烧饭的中国人，都觉得野生的胜过养殖的。野生的好啊，吸天地之灵气，还万物之本源，还没有人工饲料的困扰。那位大厨指着窗外的大河说，小时候每到春季，海鲈鱼会成群结队地洄游产卵，捞上来的都是二十三斤重的大块头，炖汤、红烧、清蒸，根本不讲究。当天采访，是报社美食系列报道的一篇。响水县历史上盛产四腮鲈鱼，大厨托人在灌河里找了半个月，才遇到一条三斤重的鲈鱼。大厨指着鲈鱼鳃上的两条斜纹说，这看上去像腮，好像长了四个腮。吃嘛，无非是段子加谣传，以讹传讹，传得神叨叨的，就成美味了。

那么，春天我们吃什么呢？可以吃档次，可以吃段子，反正，不吃野生的。

（作者为江苏省作协会员、盐城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