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市文联成立75周年之际，参观了“海上华章——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成立七十五周年美术书法藏品展”，其藏品水准之高，令我深受震撼。
展出的数件国宝级藏品，如任伯年的《群仙祝寿图》联屏、八大山人的山水四屏等，虽早已见于出版物，然亲睹真迹，仍不免有望洋兴叹之感。至于其他众多藏品，如石涛、吴昌硕、任薰、康有为、黄宾虹、齐白石、吴湖帆、张大千、刘海粟、徐悲鸿、王蘧常、郭绍虞、朱东润、唐云、谢稚柳、王个簃、来楚生、赵冷月、程十发、陈佩秋等名家精品，大多为首次面向公众展出，精彩纷呈，令人应接不暇。
据我所知，这些藏品中，既有上海美协成立初期向社会征集购藏之作，亦有书画家向美协、书协捐赠之品。文联，包括美协与书协，其主要职能在于“创作”，即为新中国建设与人民精神需求提供艺术成果，为何亦涉足“收藏”，且藏品如此精良？实则，这涉及“海派”书画的一项重要传统：以藏促创、推陈出新。
众所周知，“海派”文化，包括书画，尤重与传统拉开距离的创新。如沃丘仲子在《近代名人录》中首提“海派”绘画，即以“三任”（熊、薰、颐）为代表：“其花鸟用重色者，类图异种，传至今，称‘海派’。”“类图异种”正指其画风相较于传统有较大跨度的创新。然而，人们往往忽略，“海派”之创新，并非抛开传统另起炉灶，而恰恰是建立在“深耕传统”基础上的创新。不仅“三任”之画风深植于陈老莲、华新罗之传统，近代以来，如黄宾虹、吴湖帆、张大千、陆俨少、刘海粟、谢稚柳、唐云、程十发、钱君匋等海上名家，亦无不于传统中深耕细作，更有不少人力投入收藏，对传统之心领神会，远非同期其他地区书画家所能及。正是基于如此深厚的传统底蕴，坚定了他们的文化自信，促成其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优秀传统之契机。当时上海市文联中书画创作的中坚力量，正是唐云、谢稚柳等前辈。为给“海派”书画之后学夯实创作之传统根基，遂有了这批名家名作的“收藏”。其名义虽为“收藏”，实则是一项特殊的“创作”任务。
我多次强调，传统的价值，不应仅止于博物馆中作为“过去时”的学术研究对象，更应成为现实中“进行时”创作之借鉴。否则，传统便失去“传”与“统”之意义，“传”既不能，又谈何“统”？
因此，此次文联之展览，其启示不仅在于向今人展示“过去”的“海上华章”，更在于提示我们如何向前辈学习、向经典取法，继续谱写“今后”的“海上繁华”。
展品中的书法部分，我尤为关注郭绍虞、朱东润等先生的作品。书画界素有“画（书）之本法”与“画（书）外功夫”之说。具体而言，如沈尹默、谢稚柳之作，论“书之本法”，笔精墨妙；论“书外功夫”，则温柔敦厚。郭、朱之作，于“书之本法”中正平和，于“书外功夫”则学养深湛。而今风行之“丑书”，于“书之本法”虽出奇无穷，然于“书外功夫”，则诗教不传。
此次展出郭、朱之作，其意在于提醒我们：书法的真正超越，单凭“书之本法”的奇崛张扬是不够的，还必须修炼“书外功夫”的心法，技可奇而心必正。
总而言之，此次文联藏品展，希望观者所见不仅为“过去时”，更应是“进行时”。若如此，则上海之画苑书坛之幸也。
作者 | 徐建融（中国美术史论家、书画家）
文编 | 忻颖
美编 | 甄诸
摄影 | 蔡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