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92岁的越剧表演艺术家、越剧“吕派”宗师吕瑞英荣获第32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特殊贡献奖，可谓实至名归，可喜可贺。回溯吕瑞英的艺术道路，探寻她成长的轨迹，或对当下的文艺工作者有所启示。

吕瑞英1932年出生于上海，8岁进入科班学艺，10岁开始在杭嘉湖一带“跑码头”，饱尝旧时艺人生存之艰辛。尘埃中的生活磨炼了她坚韧与勤勉的品格，但并没有使她染上丝毫江湖艺人的习气。彼时，新越剧改革在上海如火如荼地开展，她有所耳闻，心向往之。加盟新的剧团时，她在基于生存的考量之外多了一个标准：是否能学到新的技艺。

从龙套演员到三肩旦、二肩旦，辗转在不同越剧班社的她，逐渐为人瞩目。1951年，越剧名角尹桂芳所在的芳华剧团看中了她，欲聘她为头肩旦，与此同时，新中国华东地区成立的第一个国营剧团——华东戏曲研究院越剧实验剧团（以下简称“华东”）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为此，吕瑞英与养母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最终她以决然的姿态放弃私营剧团优厚的待遇，进入“华东”。“华东”不仅拥有国营身份，而且荟萃了袁雪芬等众多一流越剧名家，它就像一束光，照亮了这个年轻演员前行的方向。

吕瑞英塑造的红娘

吕瑞英在“华东”得到大力培养，犹如一株含苞待放的新蕾，在充足的阳光雨露滋养下悄然绽放。1952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在北京召开，来自全国的37个剧团共1600多名演员参加，年仅20岁的吕瑞英在《梁山伯与祝英台》中扮演丫鬟银心，崭露头角，获得演员三等奖。荣誉并没有让吕瑞英沾沾自喜，她说：“有机会看到那么多剧种的优秀剧目演出，感到自己在艺术上知道得太少了，要学的太多了。”于是，在精进舞台技艺的同时，她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文化知识。她尤其喜欢音乐课，积极钻研乐理，练习科学发声，还学会了弹奏钢琴。这些积累无疑为她日后创造角色、设计唱腔起到了很大作用。

在吕瑞英塑造的角色中，广为观众称道的是一系列聪慧少女的形象。上至皇家贵族，下至田间村姑——九斤姑娘、君蕊公主、红娘、御妹等在她的演绎下无不灵动活泼，惹人怜爱。吕派代表作《打金枝》首演于1954年，该剧虽然移植自晋剧，但吕瑞英结合了越剧剧种情味浓郁的特点和她个人甜美阳光的气质条件，把剧中君蕊公主的骄矜任性与娇蛮可爱表现得入木三分。20世纪50年代此剧招待来华外国元首时，外宾常常无须翻译便能理解剧情并会心而笑。此后，《西厢记》中的红娘一角，使吕瑞英的艺术个性再次得到充分发挥。红娘的伶牙俐齿、胆大心细以其内在的智慧为依托，不浮浪不抢戏，完美地衬托了主角，推动了戏剧进程。在吕瑞英塑造的众多少女形象中，薛宝钗又别有不同。扮演这个人物时，吕瑞英一改之前跳跃的风格，在《红楼梦》为数不多的宝钗戏份和唱腔里，精准地呈现了宝姐姐隐忍稳重的气质。从舞台版到电影版，她扮演的薛宝钗都为这部经典作品增色不少。

吕瑞英塑造的萧后

当吕派特质初显，业界和观众都给吕瑞英贴上清纯甜美的标签时，她却异常清醒、大胆突破，实现了一个又一个新跨越。她在《穆桂英》《金山战鼓》中塑造的巾帼英雄形象，使观众发现了吕派艺术广阔的张力。新时期以来，已进入知天命之年的吕瑞英把重心放在了男女合演上，她主演的作品在烘托越剧男演员的同时，也在个人艺术上进入新的境界。无论是《桃李梅》中的袁玉梅、《凄凉辽宫月》中的萧皇后，还是《花中君子》的李素萍，在形象刻画上都更为深刻与丰富，她们不仅善良、美貌与才华兼具，还具有坚贞的民族风骨与君子品性。至此，正如戏剧评论家刘厚生先生所说，吕瑞英的艺术从早期的本色表演出发，从“清纯灵秀”蜕变为“华彩厚实”，树立起坚实的流派基础。

作为新中国成长起来的一代艺术家，面对许多杰出的越剧前辈，吕瑞英要找到自己的发展之路并开宗立派，难度极大。戏曲的灵魂是音乐，吕瑞英没少在唱腔和音乐方面下功夫。接到剧本时，她往往自己设计唱腔，反复修改，因而唱腔能贴合角色情感，唱起来水乳交融。著名作曲家何占豪评价她是一名“演员+作曲家”。她博学多才，汲取了越剧重要的旦角流派袁（雪芬）派和傅（全香）派的精华，却又扬长避短，自成一格。她戏路宽广，主攻花旦的同时兼擅花衫、青衣、刀马旦，演行当却能突破行当，塑造出舞台上独特的“那一个”。袁雪芬的一句“她体现了越剧的美”，道出了吕派艺术的美学价值。

吕瑞英塑造的穆桂英

鲜明的时代意识是吕派艺术的深层内核。这不仅指吕瑞英作为一名艺术家对时代变化的敏锐感觉，还包括其作品对时代生活的灵活呼应，也是我们解读吕瑞英艺术的一把密钥。

进入国家剧团后，优越的创作演出环境使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与希望。崭新的时代与朝气蓬勃的个体相互激发，使她的艺术一改传统越剧幽怨哀伤为主的风格，洋溢着一种清新明朗、昂扬向上的气象。戏曲音乐家刘如曾说：“在吕瑞英华彩缤纷的音乐形象中，好像充满着青春活力，散发出时代气息。”她追求舞台与生活的统一，在不同时期的作品中融入了自己对时代的思考。只是，这种意识在不同作品中的表达方式或隐或显而已。20世纪80年代，吕瑞英主演了探索企业改革的现代戏《天鹅之歌》，而在更多的古装戏中，她以内在的思考隔空表达对时代、社会与人民的关切与热爱。唯其强烈的时代感，吕瑞英在艺术上永不满足、不断创新，在数十年的舞台生涯中始终保持极大的艺术热忱，创造出不负时代与人民的好作品。

晚年的吕瑞英积极投入培育越剧演员的事业，学生遍及全国各院团，吕派成为传人数量最多的越剧流派之一。当前，孙智君、吴素英、张咏梅、陈辉玲等优秀吕派传人已在舞台上卓有建树，众多吕派新秀在茁壮成长，充分显示了吕派艺术旺盛的生命力。

吕瑞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