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这些年，我们认识了好多村书记。在上海这座大都市的乡村发展中，他们就像一个个掌舵人，可以说，一个村好不好，书记是关键。

不过，村书记的队伍正在年轻化。拿浦东新区来说，全区355个村，85后村书记有36位。

没有老书记们的人情练达、威信声望，年轻书记要在广袤田野上既抓好集体经济发展，又得办好老百姓的事，不那么容易。

幸好，他们常常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翻了几位村书记的电话通讯录，发现今天的乡村治理，离不开这些带头人的“朋友圈”。能叫得动什么人、盘得活什么资源，直接关系着一个村的当下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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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底，一条“小伙走失25年，终于被亲生父母找到，亲生父亲是亿万富翁”的新闻，拨动了网友的心弦。

有人真诚为小伙高兴，也有人难掩艳羡，唯独陈天燕，笑着摇摇头。谁能想到，她与这个小伙，几乎拿着相同的人生剧本。17岁在部队服役期间，陈天燕和亲生父母，一对温州商人相认。

从小生活在浦东万祥镇一个滨海小村子里的陈天燕，就这样多了一个“富豪”身份，周围人都觉得她的人生该从此走上另一条路：做生意、继承家产，或者做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陈天燕却选择了一种让人不解的生活方式：回到万祥镇，从一名机关干事做起，又做到社区干部。2023年5月，万祥镇任命陈天燕到新建村挑起乡村振兴大梁，她成了一名独当一面的村书记。命运的齿轮自此开始加速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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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两对父母，是陈天燕从小就知道的事。村里人也不避讳，“她万祥镇的爸妈不是亲生的。”但恰恰是这对养父母，给了陈天燕许多的爱，她敢闯敢拼的性子，完全是从这个家庭里带出来的。

17岁那年，她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东海舰队，成为一名通信兵。因为素养过硬，新中国成立60周年阅兵式，一众女兵里她成功入选，也成为当年唯一一个参加阅兵式的上海女兵。

备战阅兵式的排练很苦，长达13个月的训练期里，陈天燕要和海军陆战队的女兵一起，完成每天至少6公里的负重跑，一年时间下来，陈天燕变得黝黑黝黑的。

这段特殊的体验，在陈天燕真正成为一名村书记后，常常回想。“你看我现在，也是每天在村里兜一大圈，也是好几公里，晒得都看不出底色了。生命的体验有时候就是个轮回。”

每天6公里，陈天燕的脚上经常布满水泡。

退伍回万祥镇，是陈天燕私自决定的。此前，作为一名军队护士，她到海上护航时，亲生母亲说：家里的保姆一个月赚的钱都比你多，去受这个苦做什么。亲生父母甚至也动过念头，让陈天燕去经商。

可陈天燕想来想去：“我就是个丑小鸭，你让我突然当一个白天鹅，我当不了。”不便承认的真相是，她和养父母的感情已然非常深厚。“我哪怕退伍后只能拿最低工资，也要回万祥镇。”

这时，在部队里相识相爱的丈夫，主动愿意陪着陈天燕到浦东生活、工作，也为她的选择助推了一把。一步步走出农村的陈天燕，就这样一步步走回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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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村是万祥镇三个保留村之一，也是自贸区临港新片区的西北门户。村里没有工业，只有1900多亩田地，80%以上用于水稻种植。

刚到新建村做书记时，村集体账上有50多万元，每年的集体收入3万元，加上财政转移支付，勉强覆盖村内综合帮扶开支。这样一个“穷村”，听说陈天燕要来做书记，老百姓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来，“万祥这个地方不大，关于我的身世，有点年纪的叔叔阿姨无人不知”。老百姓最朴素的想法：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来做书记，图啥？

二来，陈天燕因此前在居民区工作时，带动社区自治工作表现出色，已受益浦东新区的基层干部队伍激励措施，成为了一名“享编”干部。不过按照当时的政策，一旦从居民区调到村里，编制就没了。镇里领导也在给出岗位调整意见的同时，同意让她“再考虑考虑”。

这几乎是陈天燕人生中最纠结的一次。“当年当兵、退伍、结婚、生子，我好像从来没犹豫过。但这回我是真的犹豫了。”

犹豫的原因倒和外界以为的很不一样。陈天燕说，在接受任命之前，她在村里、居委都有过工作经历。“村居工作天壤之别。居民区范围小，工作主要是与人打交道，我还可以每天打扮打扮，女孩嘛。到了村里，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集体资产的问题、土地的问题、人的问题、招商的问题，事情太多啦，我怕我干不好。”

部队的经历让陈天燕养成了一个习惯，凡事，如果做不到最好，宁可不做。慎重考虑后，陈天燕走马上任，成为新建村的掌门人。

3

得益于毗邻临港新片区的区位优势，新建村尽管基础薄弱，近些年却得到了各方的资金和项目支持——

万祥镇政府、港城集团与爱奇艺奇秀直播三方合作开发运营的“港城·奇秀梦想中心”，如今就落在新建村；港城集团还与万祥镇新建村合作，策划整合村集体资产、空置农宅与水域资源，打造露营基地+三灶港水上运动+高品质民宿的田园文旅等项目。

可陈天燕并不能坐享其成，大量的村民工作才刚刚开始。“我跟上级领导也说过，别看规划好、设计好，如果得不到老百姓的支持，都落不了地。”

拿“无人农场”计划来说，市级部门将无人农场项目放在了新建村的千亩良田上。可是，规划范围内，还涉及180余个本地村民的墓穴。要想整体开发、集中管理土地，必须得到这些墓主人亲属、后代的支持，完成统一的迁址。

一家一家磨合、做工作，有的村民愿意给陈天燕这个本地闺女面子，有的却执着于旧观念。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村书记或许会把任务分解一下，让班子成员分头动员。陈天燕不，每家每户，她都要自己上门一趟，她要亲自找到解题的“钥匙”。

“怎么说呢，其实你干过农村工作就知道了。老百姓不是说多在乎钱和利益，更不是说我不放权、不信任同事，而是不管多大多小的事，只有书记到场了，村民才觉得你在乎我，把我放心上。他们要的就是一个被重视。”

真重视、真办事的干部，大多数老百姓确实也不会为难他们。陈天燕曾经去协商一户违法搭建的拆除。那是一间修理铺，老板赖以为生，村民也着实需要，但法律政策是底线，房子无证，拆除是必然归宿。

陈天燕没有“来硬的”，她娓娓道来对方的难处，也将自己的难处坦诚相告。“我一个村干部，政策范围内、权限范围内能帮你争取的一定帮。我的本心甚至想给你更多，但是咱们也要经得起别人的质疑。”磨合再三后，拆除修理铺的事情终于谈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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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比起很多村居干部，陈天燕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优势，“有钱”。陈天燕说，自己虽然年纪小，可一到村里，大家就是天然信任她。“有几个老人明说，因为你不缺这点钱，所以能公平办事，能不在乎那些小利。”

财富有时候还会带来特别的社会资本。去年以来，陈天燕动用自己的亲友、战友“朋友圈”，积极帮助村里招商引资。半年来成功招引注册型企业6家，预计今年产税千万以上，村集体经济收入百万以上。

“当然会有人不服。人家会说，她因为有个有钱的妈。”但陈天燕从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她说：“我认这个妈不是为了她有钱，哪怕她是个穷人，我也认。同样，我为这个村办点事儿，也不是为了自己邀功，就是万祥镇养育了我，我想回馈它。”

在新建村，每天都能看见陈天燕健步如飞的身影。刚上任时，她还花了半年时间走遍全村1140户家庭。村里要创建乡村振兴示范村，村民不理解、看不懂图纸，她还要入户，把宣讲会开到村组里去。她给班子成员也都定了硬规矩——走出去，走到村民家里去。“现在早上一到办公室，就看见大家陆陆续续骑着电瓶车进村了，团队的为民服务意识提高了很多。”

几年前，陈天燕的养父因病去世了，陈天燕更觉得，整个家的担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了，“我完完全全是一个万祥人了。”当然，有时下了班，陈天燕也不得不换一副面孔。“特别是一到亲生父母那里去，来往的客人有不少都在逢迎，我也得装得热情。”可只要一回到村里，陈天燕才是一个松了绑的灵魂，放松、自在。“我就喜欢村里人的淳朴，一个字，真。”

今年年初，继出台居村书记、社区工作者“激励关怀15条”后，浦东在全市范围率先推出《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社区工作者队伍建设和激励关怀的若干措施》，允许符合条件的农村社工与居民区社工之间有序交流、农村社工在街镇之间有序流动，陈天燕为了农村放弃的岗位编制这下又回来了。陈天燕觉得特别光荣：“你看，只要你努力干事，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新建村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