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足踢完两场对阵新加坡队的2026美加墨世预赛亚洲区小组赛后，中国足球重回中超联赛节奏。2024赛季，中超联赛媒体版权花落中国移动咪咕，作为旗下“天团解说”的签约成员，沪上体育名嘴娄一晨将和老搭档刘越再度联袂，为全国球迷带来精彩解说。

从体奥动力的5年80亿出道巅峰，到腾讯体育的3年2.4亿跌入低谷，再到国企咪咕的5年7.5亿回归常态——作为中国体育最有市场价值的中超联赛，眼下的媒体版权价格到底是太贵还是太便宜？中国体育产业发展的瓶颈到底在哪里？日新月异的人工智能会否取代体育从业者的岗位？

1993年3月，娄一晨在上海电视台开启体育媒体人职业生涯，迄今31年的体育解说从业经历，让他始终见证传统媒体的辉煌、参与视频新媒体的探索。这位中国体育传媒行业的亲历者、中国付费观赛模式和体育产业的见证者，有话要说。

付费观赛，依旧处于培养阶段

记者：2007年，天盛体育以5000万美元的价格买下英超在中国3年的独家转播权。全部比赛通过自有付费频道播放，单月点播188元，全赛季1880元。由于用户太少，天盛体育吃螃蟹失败。之后，乐视、新英体育、PPTV和腾讯体育等，都尝试过体育付费观赛的模式，但很难说十分成功。相比英格兰和欧洲比较完善的付费观赛模式，中国付费观赛模式的推广难题症结在哪里，是价格太高还是盗版太多？

3月12日，阿森纳队球员厄德高庆祝进球，此球随后被判无效。    当日，在2023-2024赛季欧洲足球冠军联赛八分之一决赛次回合比赛中，英超阿森纳队在常规时间和加时赛后1比0领先葡超波尔图队，在点球大战中4比2战胜对手，从而以两回合5比3的总比分晋级八强。    新华社/路透

娄一晨：我个人认为，盗版可以忽略不计。大环境的问题，是总的体育消费人口的基数不够，就算把看盗版的人都算上也远远不够。而且，现在还遇到一个新问题：年轻人看球的越来越少。国内有习惯、有冲动观看体育比赛的人群画像，大概是40岁以上，年龄结构大多从1986年世界杯开始看球，一直看到现在。

这个群体随着年龄增大熬夜熬不动了，加上家里负担加重，上有老下有小，对于体育消费、体育观赛的热情也在逐年下降，这是不可逆的。当然，也有年轻一代在父母影响下喜欢体育，但总体来看这个人群的数量并不是那么多。毕竟，对年轻人来说，中国的娱乐消费选择太多了，电子竞技、网络游戏、文艺娱乐等都有很强的吸引力。我自己就是，如今岁数不饶人，后半夜如果不是我自己直播的比赛，我也不看了。

记者：有没有关于观众人数比较的具体例子？

娄一晨：今年1月举行的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NFL）季后赛，堪萨斯酋长队主场对阵迈阿密海豚队，当天气温达罕见的零下20摄氏度。就在这样的极寒天气下，现场竟然依旧坐满了七万多名观众，部分观众甚至在看台上遭遇失温危险，多人被紧急送医。

按照我们的观念来衡量，这帮美国人是不是吃饱饭没事做，真冷的天还去球场，绝对“十三点”——有这时间、有这钞票，我们在家里和兄弟们吃吃饭、吹吹牛，不要太‘乐惠’哦！看一场球，从出门到回家起码要5个小时，在球场只能吃油炸的垃圾食品，还贵得要死。还是体育是不是生活方式的差异，在这些人看来可能少吃一顿饭没事，少看一场球不行。

一场橄榄球比赛在严寒中进行，但依旧吸引球迷入场观看。

记者：离开五星体育后，您也加盟了PP体育，从市场化平台掌握的数据看，我们真正愿意为英超联赛付费的人群，大概有多少？

娄一晨：从PP体育的数据看，愿意为英超付费的人群中，广东用户最多，另外北上广深等超级大城市的用户也比较多。我个人认为，付费观赛的模式到现在不到20年，大多数受众的习惯还没完全培养起来。

假设英超曼联队的付费人群达到100万，但如果仔细分析这个100万，我们发现应该是人次，其中购买赛季包的人数较少，单场购买的人数更多。要知道，大多数中国球迷不可能每场曼联队比赛都看，毕竟很多比赛都在凌晨，大家都要上班要搬砖，只能选择重点场次观看。所以，这些数据是很说明问题的。

2024年3月3日，曼联队守门员奥纳纳（前）未能扑出曼城队球员福登的射门。    当日，在2023-2024赛季英格兰足球超级联赛第27轮比赛中，曼城队主场3比1战胜曼联队。    新华社/路透

记者：您怎么看英超版权曾经在中国市场创造的天价？

娄一晨：1997年左右，上海电视台每轮英超的成本，只有3000美元/场。当然，那时候每轮也就是播一场罢了。随着视频网站的出现，填补了中国没有传统商业电视台的空白，弥补了传统电视台线性播出、时段受限的短板。

不过，当初乐视体育制造的疯狂热潮，也让大家走入了一个误区：似乎一个赛季380场一网打尽的全场次转播才够豪情万丈。其实，市场根本不需要那么多场比赛，一个赛季可能有150场英超比赛就够了。诺丁汉森林队对阵谢菲联的比赛，全中国有多少人会看？正因为我们始终在推行“一网打尽”的全场次概念，所以价格也就水涨船高了。

体育解说，人工智能无法取代

记者：在视频社交媒体端，草根评球者、热爱足球的球迷、甚至是一些不太懂球的小哥哥小姐姐，都可以开直播做解说。对年轻的体育解说员，您作为前辈有哪些建议和期待？

娄一晨：现在体育比赛，观众的选择很多，甚至视频平台也会提供多路解说，包括无解说的现场原声“洁版”。大多数观众还是跟着比赛、跟着球队走，跟着解说走的观众数量并不会太多。解说员的声音是否悦耳，不让人反感，是第一条；解说员提供的内容，是否能和观众形成共鸣，是第二条。比如我看球很紧张，解说员还在闲扯聊天，这就不灵光了。

大多数观众对体育解说的要求，还处于比较原始、初级的阶段。当然，除非有一种情况，就是这个解说的预测非常准，达到未卜先知的境界，这样的解说员就会有非常强大的粉丝群体。

娄一晨、刘越的搭档，在上海和长三角区域拥有一批相对固定的支持者。

例如NFL比赛，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聘请的体育解说托尼·罗莫是职业四分卫出身，他对比赛进程的预测准确性接近90%——进攻阵形怎么排，四分卫怎么传球，这家伙可以精准预测。他的年薪就高达1700万美元，比打球时挣钱容易多了。

记者：也有人质疑，央视体育等专业体育频道，为啥更多直播欧美的职业体育赛事，不更多关注本土的体育赛事？

娄一晨：还是回到那个话题，首先体育赛事要有人看，有观众人数这个基本盘了，有足够的消费者愿意花钱了，体育产业这个链条才真正形成。在美国，有很多观众愿意看大学体育的比赛，除了竞技水平外，还是一个生活方式的问题。

NCAA有三千多所大学，不可能每个学校的每个项目都很强，但NCAA的一些篮球、橄榄球等赛事能卖出不菲的媒体版权价格，前提就是建立在有人看、有人愿意付费的基础上。

记者：您一直转播解说英超联赛，如今再转播中超，会不会有点感觉比赛在放慢动作？

娄一晨：我转播英超30年，也一直在解说中超，当初我们曾把英超、中超的比赛录像放在一起比较，结果中超需要快进1.5倍到2倍，才能达到英超的节奏。从体育版权的角度，NBA目前在美国的转播合同是9年240亿美元，到2025年6月。

中国是腾讯一年花3亿美元——和美国本土的版权价值相比，中国市场目前的价值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我说这些，建立在简单比较的基础上，得出的结论就是：体育产业的发展，首先要有人来看，有足够的观众和消费人数作为基础，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2024年2月11日，在美国内华达州拉斯维加斯举行的第58届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NFL）“超级碗”总决赛上，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NFL）推出的“龙”标限量收藏版橄榄球在现场展示。    这是主持人展示美国职业橄榄球大联盟（NFL）推出的“龙”标限量收藏版橄榄球（2月11日摄）。    新华社发

记者：您怎么看待国内体育解说相对还是老面孔当道的情况，年轻体育解说是不是很难冒头？

娄一晨：从体育解说行业来说，观众的基础就这点，特别年轻的解说暂时没有。大多数观众更接受传统媒体出来的解说方式，可能这也是刻板的印象，大多数观众觉得解说就应该是这样的。这个行业的后起之秀，冲出来难度很高。

这个行业在国外也是“老人吃香”，英国、美国体育解说可以做到80岁，可以一路做下去，主要是观众习惯，他们觉得这是这个行业应该有的解说标杆和标准。不过，在国内一些比较冷门的项目，依旧有新人冲出来，比如电竞、体操等。

首先，这些项目的国内转播就少，观众接触也少，偶尔看一场比赛的观众，一下子会感觉惊为天人。央视五套在最近十几年的体操、冰雪项目的转播，有几个女孩子成为行业标杆。她们有一定专业训练的基础，从专业运动员转向电视解说，这些项目的女性化特点比较明显，有文艺唯美的特点，加上女孩子声音也好听。这些相对冷门的项目，平时转播不多的项目，解说员容易冲出来。

2022年6月12日，颁奖嘉宾宣布新华社出品的《北京男孩马布里》获得视频人物传记类第三名。    当日，国际体育记者协会2021年度媒体奖颁奖典礼在卡塔尔首都多哈的哈里发体育场举行。新华社出品的《北京男孩马布里》获得视频人物传记类第三名。    新华社记者 王东震 摄

记者：目前，人工智能内容生成十分火热，不少行业被认为将被取代，其中包括记者、编辑等岗位。您觉得，体育解说员会不会在某一天被机器取代？

娄一晨：这辈子我应该是看不到的。我们这一行的每个解说员，都有个人的特色和风格。解说员的声音可以通过技术实现，但原创的内容暂时应该做不出来。

更重要的是，体育比赛的内容、过程永远是瞬息万变的，体育解说的上一句和下一句内容的表达方式不一样，遣词造句不一样。我不担心科技的问题，体育成为更多人的生活方式，成为一种健康理念，更值得我们去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