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陪同”的困局，在基层非但没有杜绝，个别地方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人民日报》近日刊发的调查表明，很多可有可无的陪同，挤占了基层干部本就紧张的时间，占用了大量的精力，影响了工作。更让舆论哗然的是，中部某县的王县长有过记录，曾经“一天接待九拨领导”——“有督查组、调研组、检查组、考察组、采访组……各级来的都有，县委书记又赶巧外出开会，我不得不陪”。但最终，“哪拨都要陪，其实哪拨都没陪好”。

九拨领导客人来了怎么陪？“有的吃饭陪，有的穿插陪，有的只能打个照面，还有的深夜前往汇报工作”。熟悉基层的应当清楚，一天接待多位客人是常态，但精力再旺盛的领导，也只有一个身子两条腿。一天要通过各种方式把九拨客人都走访到，还真得有点“十个指头弹琴”的本领。当然，“十个指头弹琴”的本领用在了陪客上而不是工作上，无论是陪同者还是接受陪同者，都会觉得可惜。

不过，倒不必急于对此开展批判。在目前的运行机制下，“陪同困局”其实有其合理的逻辑；要解决其带来的问题，光“转作风”不够，还得依靠更深入的行政运行机制改革。

勿庸讳言，我们进入现代政府运行机制才短短数十年。尽管有国外成熟模式可资参考，但在一个背负数千年传统影响的治理体制下，我们所受的制约远非其他现代国家所能比拟。层层陪同上级领导的现象，主要是发生在市县两级，特别是县级及以下，有时候不但要陪到位，而且是多位县领导都要作陪。但很多时候，这并不是基层“媚上”，也不是上级“弄权”，而是在行政部门运行逻辑中无法避开的“程序”。

在自上而下的行政体制里，行政事务运行过程中的财权、事权、话语权等等方面，“上级”无疑占据着绝对主导的地位。在我们这个发展尚不均衡、财政尚不宽裕、资源还很缺乏的阶段，相对集中的人、财、物、事各权，有利于“用有限的力量办好无限的事”。但也正因为发展不平衡，发展仍是各地最大的“硬道理”，各地对政策、项目等各种资源的渴求，仍然是第一位的大事。“人人都是投资环境、个个都是开放形象”，更何况基层领导。

事实上，从基层来说，上级来的领导，无论是以何种理由来的，都是得罪不起，而且还是真心欢迎、诚心接待的。所谓的接待的“委屈”，不过是说说而已。有时候，接待也是工作，而且是“重要工作”，何来把时间用在了陪客上没用在工作上之说？“接待出项目”、“接待出资金”、“接待出生产力”的说法，不是没有根据的。

而对于上级来说，到基层检查指导或者调研工作，除了工作的直接目标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内容：推动本系统工作在基层的落实。但很显然，地方财力人力物力有限，到了基层，其实许多资源也无法进行各部门按需分配，而只能突击重点。对许多显得“不那么急迫”的系统，很多时候就只能保证基本运行了。于是，上级部门领导到基层，常常还抱着为本系统基层部门争取支持的目的，自然需要与分管领导甚至党政“一把手”见见面，哪怕说不上几句话，但也让对方心中加深了对这个系统的印象，以后在分配行政资源时可以考虑一下，“一把手”若能表表态，就更完美了。

在2012年曾有一个报道称，内蒙古某县城以温泉著称，这里分管外宣工作的副县长曾一天接待了十来批客人，他说，“来的都是上级领导，不陪不行，接待拉近感情。”其实，对“上级领导”来说，他们也希望通过各种方式与当地领导“拉近感情”，好推动自己所主管的相关工作。这就是目前一个现实的生态。

因此，对于陪同和被陪同，需要作一些区分——哪些是来自浮夸的工作作风；哪些是源自机制性的瓶颈。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会乐意“陪来陪去”，但当陪同是一种需要时，无论是“上级领导”，还是“基层干部”，恐怕都还是会“有怨无悔”地投入其中。从目前来说，在一个发展仍不平衡的环境之中，在自上而下行政运行体制下，“陪同困局”仍有其顽强的生存土壤。

然而，它终究需要被打破。要改变生态，最重要的还是改革——让“上级”的政策支持、资源分配更合理高效，让基层有更多资源进行配置，同时加上用法律和纪律规矩对相关行为进行规范，才可能逐步改变“层层陪同困局”的生成逻辑。解开这背后的深层之结，才是今天的我们更需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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