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那年，一众人喝完大酒，借着酒劲嚷嚷要去参加第二场。其时夜已深，漫天繁星也变作三三两两，闪烁其词的模样。那是夏天，晚风擦过我们的耳朵、衣襟，穿过满身酒味乱窜，撩拨出一股股名为青春的气息。“听见了吗？”信华问。大伙支起耳朵，喧闹转为沉寂，我们第一次听到风的落脚与呼吸。

不愿意进校门的我们，兜兜转转走到校门口十公里外，一处仍未灭灯的蝇头馆中，歪歪斜斜坐下，嚷嚷要看菜单。哪还有菜可点？锅灶都熄火了。

正失望时，却有锅灶滋滋的声音传来。锅加热，鱼头洗净切成两半，与鱼头等长部分的鱼身留下，以便煎出好看的扇形，撒上剁椒、姜末、盐及豆豉。火舞银蛇，信华瞧得仔细，说他想学着以后做个纪念。不知过了多久，老板走上前来，把飘香的佳肴盛到火锅中，氤氲里淬着股麻香。

剁椒鱼头

这节点，确实没啥别的菜。剁椒鱼头将就吃！老板转身去灶台边收拾铁锅，已被大火炼出满身油渍的锅，闪着光泽，有经岁的味道溢出。

干杯！酒杯交错觥筹，时间便于此中顺势前行，有时候快到叫人恍惚，夜幕星辰下，顶着满身酒味的男男女女，凌晨4点唱着歌从学校侧门翻墙而入，一步步地，走失在毕业前那个冒着剁椒鱼头香麻气息的夜晚。

醉了说的话能算数？理想能当饭吃？许多豪言壮语，后来回忆，不值一提。信华，我们当中唯一没长大的人，还像读书时爱唱歌，对理想信誓旦旦。许多时候信华会发一段不低于50秒的语音。我很少点开，私下问别的同学，都收到过相同的语音，那是他在唱歌。

远方不远，只是歌曲不同。信华，咋还小孩子似的长不大！

理想主义不能当饭吃，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啊。对着屏幕另一头再度发来50秒长语音且不低于两条的他，我竟然没忍住发了脾气。大晚上加班够忙的，手头方案修修改改死也通不过，他还在一个劲甩语音。

自那晚吵了一架之后，我同信华的联系少了许多。尽管同在一省，却仅能在对方朋友圈下角评论区找到互相点赞的痕迹，那些改变世界、永远年轻的胡话，永远停留在校园岁月。当再也吃不到青春的红利，某些单纯的情谊便会被时间的火把燃烧至尽，只剩满地飞灰。

都市

时光似白骥过隙，多年后我们相遇在一堵厚厚的透明玻璃幕墙前，商场电视机里，信华以湘菜厨师长的身份接受美食节目专访。主持人发问：“您的剁椒鱼头为啥就是比别家做的香麻可口？”“可能别人做这道菜过于注重各色调味。”“五味调和，不对吗？”“味重，反而容易失去鱼头自身的鲜美。”信华摆摆手，“鱼头不鱼头，辣椒不辣椒的在其次，食材的金贵程度真没那么重要，我用情感做鱼头。”

“用情感做鱼头？”

“李宗盛的歌你听过没，大意是说：只有情谊方能陪人走过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与沧桑变化，开出永远不凋零的花。一道菜，无非是做个纪念嘛……”屏幕那头，被主持人唤作老师的信华答道。

或许，理想主义真能当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