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国产电影票房的产出峰值向春节档、暑期档等特定档期集中,不难发现,国产电影在主动套用类型程式、迎合受众审美倾向方面愈发驾轻就熟。在类型化表达之外,具备独特美学风格乃至显露作者意识的影片数量相对不足。2024年暑期档影片中,《从21世纪安全撤离》(以下简称《撤离》)凭借天马行空的新奇想象被网民冠以“电子蘑菇”称号。影片中时时闪现的导演意识灵光,赋予作品对接部分观众“脑电波”的属性,使之成为近期气质最为独特的一部作品,可惜的是,套用类型程式并增强故事“可读性”的做法,如同一把枷锁,限制了作品想象力的进一步发挥。
以科幻为壳的青春疼痛影像
从表面来看,《撤离》算是一部极具导演李阳个人风格的作品,延续了他之前创作的两部短片《李献计历险记》《坏未来》“青春+科幻”的基本创作程式:主人公患有某种时空感知方面的神经症候,整个故事在他桀骜不驯、插科打诨又不无伤感的语调中展开。影片前半部分基本确立起爱而不得的“疼痛青春”叙事基调,男性主人公们甘愿为倾慕对象牺牲一切,却始终无法迎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美满结局;影片后半部分科幻色彩更为浓厚,主人公们纷纷踏上时空穿梭或拯救世界的旅程,又在生死关头忆起早已无法重返的青葱岁月,由此形成叙事的闭环。
但从故事的内在结构来看,《撤离》作为李阳执导的首部长片,在沿袭上述创作程式的同时,也体现出更加明确的类型意识。有趣的是,按照李阳所言,他“把自己性格里三个‘缺陷’变成了三个主角”,而“三人组”的角色配置,与国产青春片的经典设定颇为契合。生活在K星的三位男性主人公,男性气质“含量”依次递减,一如他们在爬烟囱“排行榜”上的名次——武力超群的王诚勇将名字留在了烟囱顶端,邻家男孩般简单又热血的王炸位居中间,排在末尾的则是缺乏男子气概、与多数青春片中的胖子几无二致的泡泡。在导演将“自我”一分为三的同时,这些角色也只能表现出相对单一的性格维度,远比两部短片的主人公李献计和孙白单薄。
青春片里少年们“一起追的女孩儿”,亦在《撤离》如约出场,杨艺构成了影片青春疼痛影像的关键叙事动力。影片并未跳出校园情感的叙事惯例,王诚勇因她与人争斗,落入被化学废料污染的水中,意外地获得了在1999年与2019年之间往来穿梭的超能力。更为俗套的是,长大成人后的杨艺,遭自我感觉“变坏”的王诚勇抛弃,继而与王诚勇、瘦身成功的泡泡形成三角恋情,甚至一步步走向堕落乃至毁灭。
王、杨二人的情感与人生悲剧,不过是2019年K星“坏未来”的一个缩影。三人组面临的末日考验,依照“科技狂人意图毁灭世界”的常见思路展开。颇像《流浪地球2》中为了实现女儿的数字“永生”而将世界置于危险之境的图恒宇,《撤离》中的反派三爷无法接受儿子憎恶自己的事实,从王诚勇血液中提取了能令人的意识退回20年前的血清,试图让人类的大脑都回到过去。尽管,三人组对成年人世界的种种问题失望不已,但在三爷颠覆社会秩序的癫狂行径面前,忆起昔日的少年意气,并以此为内心指引,达成了拯救世界的愿望。青年的精神成长,为故事添加了叙事闭环的最后一块拼图。
类型叙事限制下的作者意识表达
处于类型叙事画下的“牢笼”中,《撤离》并未全盘抛弃李阳的叙事风格。导演原本擅长的影像技法在《撤离》中均有所表现:平均镜头长度只有3秒的剪辑速率,将观众带至画面飞快更迭的叙事节奏中;1999年与2019年分别对应使用了4:3画幅与超宽银幕画幅,正是热衷于随时调整“画布”大小的导演的拿手好戏;以动画特效来表现鲜血挥洒、汽车灯光、毒雾弥漫等场景,为影片增加了几分荒诞感;密集的流行文化符号拼贴与缝合,如三爷通过电脑游戏《红警》的操作方式来控制鸦群释放毒雾、王炸在《我爱我家》家庭场景的复制版本中制服了青年韩生等场面等,为创作者与观看者的“脑电波”连通提供了影像中介。
此外,李阳借助《撤离》实现了青年叙事的内涵拓展。《李献计历险记》中,打开一个个时空之门的李献计,虽已暮年却从未忘怀心中所恋。《坏未来》中,孙白明知前路凶险,仍选择牺牲自己拯救爱人。《撤离》则在残酷青春的叙事线索之外,讨论了“拒绝长大成人”的普遍性成长议题。王炸的旁白明确表示他们对成人世界持有不解态度,可三人组并未就此沉沦于“不想长大”的空想和无因反叛的躁动中,而是在回望自己的人生轨迹之时,发出了“成为更好的大人”的豪言壮语。如同影片结尾处旁白所述,三人组“清楚的看过未来的痛苦、离别和死亡”,却仍然充满“照亮长夜”的勇气,这也是李阳对青年主体性的重新确认。
总体来看,在《撤离》中,类型叙事对作者意识的羁绊颇为明显。李阳作品的一大魅力,在于主人公匪夷所思的无常命运,李献计在差时症的影响下拉长了人生体验,孙白在经历世界毁灭和岁月流逝后陪伴唐三藏踏上西行之路,而王诚勇等人的超能力仅仅是打个喷嚏穿越至未来。当下,好莱坞经由超级英雄电影想象性地描绘了“多元宇宙”的未来图景,时空穿梭的简单设定已很难激起观众内心的涟漪。《撤离》需要更具独特性的未来叙事母题,才能为导演的作者意识提供更为扎实的承托。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