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评弹《千里江山图》改编自作家孙甘露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同名长篇小说,讲述了1932年中国共产党上海秘密机关遭到严重破坏,党中央决定重建绝密交通线的背景下,以陈千里等为代表的中共地下工作者,在危机四伏的隐蔽战线与敌人展开的生死较量。其于7月11日、12日连续两晚在天蟾逸夫舞台完成上下集的全本首演。观众凝神屏息,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和人物命运的跌宕,沉浸于演出缔造的时空中,用心感受故事中“牺牲”“割舍”“信仰”这些关键词深刻的内涵和沉甸甸的分量,散场后仍意犹未尽。
评弹《千里江山图》演出现场
为了演好《千里江山图》,上海评弹团组成了最强阵容,八位国家一级演员悉数登场,各领风骚,二十几位主力演员完成各自担当,青年演员特别珍惜这次历练机会。他们将传统的“说噱弹唱演”等十八般武艺悉数用上,在琵琶、三弦声中将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隐蔽战线故事娓娓道来。
在场景设计上,传统的一桌两椅拓展为四个人甚至更宽阔的界面,屏幕投影、灯光变化、半间隔的固态背景和滑椅移动也为间离效果的营造以及情节回溯创造了条件。幕间音乐的设计也很用心,音乐虽然不长,却直指角色所处的20世纪30年代,在那般霓虹照眼、繁花似锦的声色光影里,年轻的革命者为理想信念向死而生,尤显一种悲壮情怀,继而无缝对接演员的唱腔,一点也不违和。
正如王昕轶导演所言:以前听评弹都在小茶馆,现在是在大型剧院中来欣赏这门艺术,观众的“感官刺激”一定要考虑的。我们通过科技手段,让原本比较平面的舞台形式变得更为立体,让老听客获得不一样的听书体验。这也使整个演出的密度大大增加,使评弹艺术完成了一次跨越。
因为剧目中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有几次男演员在独唱时,一把三弦略显单薄,便安排了幕后贴上的琵琶伴奏,不见人影,却有彩云追月的优美与和谐。两个角色的对唱也是这部作品的显著特点,或抒怀,或感念,或告别,相同的调性,不同的声部,按照和弦构成,居然唱出了西洋歌剧咏叹调的韵味。余音绕梁之际,便是掌声雷动之时。
当然,与小说一样,演员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塑造人物形象。《千里江山图》是孙甘露在“先锋派作家”标签掩映下对历史的一次沉稳而有力的踱步,从一贯的“比缓慢更慢”,转换到比急风暴雨更急的叙事、密室逃脱的类型、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隐秘世界的微芒初露、峰回路转的情节、守持两种信仰造成的必然冲突乃至生死绝杀,使众多人物在矛盾冲突中获得了鲜明的性格和发展逻辑,为其他艺术形式的移植提供了足可信赖的文本。
评弹对经典文学作品的致敬与改编,已积累了许多成功经验,这缘于几代名家对评弹艺术规律和特点的尊重。但舞台艺术的某一特点,如果运用不当,也可能成为制约自身的弱点。传统评弹的特点是一人多角,而《千里江山图》在强大阵容的基础上采用一人一角,并根据每个演员的流派基因和特长来分配角色。比如,一向以正面人物出镜的高博文,勇于挑战自己,饰演反派人物易君年,成功演绎了一个双面人的人格分裂和信仰缺失后的飘忽;姜啸博饰演叶启年,精准拿捏了一个特工头目的老奸巨猾以及失去爱女后的哀痛;而王承、俞圣琦扮演的角色,在剧情演进时起到了润滑剂的作用,尤其是对方言的运用、类似京剧丑角的夸张表演,很好地调节了舞台气氛。这不仅是简单的角色配置和场景改革,更是对评弹艺术融入时代审美新要求的一种积极探索。当然,传统的一桌两椅仍然是驰骋想象力的基本空间。略有遗憾的是,此剧的人物关系网给几对男女角色腾出的抒情空间十分有限,评弹擅长“谈情说爱”的优势难以尽情发挥,若能加强情感线的延伸,应更为精彩。
评弹《千里江山图》演出现场
《千里江山图》的另一个突破是引进了导演制。传统评弹无论中篇还是长篇,没有导演这一说,但我们也有例可循,当年“小歌班”来到大上海,蝶变为表现空间更大的越剧,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袁芬雪在剧目和表演上的锐意改革,其中关键的一步就是引进了导演制。那么,在今天互联网的背景下,评弹艺术要适应新的欣赏习惯和传播方式,通过创新剧目引进导演制也是瓜熟蒂落之举,相信会让评弹艺术的表现手段和剧目呈现带来更多可能。
最后我再说一句,中篇评弹《千里江山图》五个小时的演出,对观众而言显得有点长,如果将它切割成四档或六档,形式上可简可繁,不仅能获得更多的表现空间,有利于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更深挖掘,还能使这部富有质感的作品经得起更多切面的打磨,成为一部能在不同场域呈现的演艺精品。
(作者系上海评弹团艺委会顾问、上海作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