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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狼”现实版:“国内还有人需要帮助,到非洲反盗猎会不会有点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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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宰飞 2017-12-15 11:14
摘要:“动物没了,森林没了,我们人类又能活得多美好呢?”

目的地:津巴布韦。任务:反盗猎。

 

当王珂和队友们在北京首都机场登上航班时,一切如常。在埃塞俄比亚转机时才得知,飞行途中,津巴布韦上演了一场政变,执政37年的总统穆扎贝被军方扣留。11月15日这一天,女队员熊娟在微信朋友圈打出若干个“惊讶”表情符号。

 

政局扑朔迷离,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可能出现不可控风险。稍事休整,队长王珂决定,立刻挺进数百公里外的目的地——马纳普斯国家公园。在那里,安澜公益派遣的这6位志愿者将第五次执行反盗猎任务。

安澜公益志愿者驾驶动力三角翼在津巴布韦马纳普斯国家公园巡逻。

此刻,在津巴布韦东北2000多公里外的肯尼亚,第一个由中国人在非洲发起成立的民间公益组织——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已持续运作至第7年。

 

非洲反盗猎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还是一件新鲜事。长久以来,在非洲从事反盗猎、野保的都是欧美机构与个人。他们保护非洲野生动物的同时,也掌握了这一领域的国际话语权。在他们看来,中国人虽未盗猎,却是盗猎链条的终点。用中国环保人士黄鸿翔的话说:在西方的环保题材影片里,白人是好人,黑人是坏人,而中国人是更坏的人。

 

可实际上呢?在中非交往日益密切的今天,已有中国人步入非洲,踏足野生动物保护事业。

 


初入非洲

 

11月,津巴布韦的雨季。这个非洲南部国家没有四季,雨、旱是当地人区分季节的方法。午后,一场大雨让本没有路的公园变得更加无路可行。王珂和他的队员们,乘一辆越野车在泥泞中颠簸前行。丛林里原本震耳的虫鸣完全被汽车部件的咣咣作响掩盖。若不是双手紧抓扶手和座椅,他们恐怕已经被车顶磕得头破血流。

 

泥路复杂难辨,更复杂难辨的是人心。创立马拉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的星巴,自2010年起在非洲从事专职野保,对江湖之险深有感触。星巴,斯瓦西里语意为“狮子”。本名卓强的他,原是重庆市外办一名公务员。出于对非洲和狮子的热爱,他辞去工作,离别家人,只身来到肯尼亚。

星巴与巡逻员在肯尼亚奥肯耶保护区巡逻。

踏上非洲大地,他迎来的不是欧美同行的掌声与拥抱,却是当头一棒。那是一次国际环保组织会议,来自各国的环保人士逐一登台自我介绍,台下同行毫不吝惜地送上掌声。唯独星巴例外。那一天,他是会场唯一的东方面孔。的确,在非洲丛林里,一张中国面孔比狮子大象更稀奇。当他登上讲台的那一刻,听到的是台下窃窃私语,看到的是角落里指指点点。

 

为了人类共同的事业,何来门户之见?也许是中国人极少以这样的身份登上国际舞台,也许中国人消费象牙与犀牛角的传言在非洲广为流传。也许,还有更明确的原因?很久以后,当星巴在肯尼亚野保圈站稳脚跟,才从一位外国同行口中得到答案——

 

就在他抵达肯尼亚不久,一个叫“肯尼亚野生动物信托基金”的机构在脸书上发布一条信息:“小心最近来的这个中国人,他很可能是盗猎分子伪装的,想打入我们内部获取情报!”

 

王珂的反盗猎团队进入非洲比星巴晚。不过,从2015年第一期项目算起,这也已经是第五期。初入非洲的王珂,“如意算盘”和星巴相似——投入西方主导的公益组织麾下。因为这些组织早就在非洲大陆占据各个山头,从久负盛名的世界性机构,到当地白人后裔自创的各种公益组织,各自都有世代性的资源积累。

 

但中国志愿者的愿望一一落空。欧美环保同行给他们的最初“问候”都是“中国人来这里干什么?”“如果你们想保护野生动物,就去做卧底买家吧。”潜台词无一不是怀疑与排斥。

 

这是令星巴、王珂选择另起炉灶的直接原因。即使是后来成为王珂非洲野保工作“导师”的意大利人马可纳蒂·弗朗西斯科,向中国志愿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也是:“你们为什么来这里?”尽管队员们多是国内赫赫有名的赈灾救援队员,可是在弗兰西斯科眼里,他们的经验毫无价值,“别说反盗猎,你们一出门就会被狮子吃掉。”弗朗西斯科在非洲生活了20多年,投入野保事业,和津巴布韦国家公园管理局有着密切合作。这位意大利兽医更熟悉的是狮子大象,而不是这帮中国年轻人。

 


深入丛林

 

时间会证明,中国人将在非洲丛林里闯出一片天地。初来乍到,王珂和他的队员尚未正面遭遇盗猎者。但是,盗猎留下的现场他们见了不少。有次,队员巡逻时发现一只遭屠杀的大象:躯体躺在血泊中,象鼻被割下抛在一边,面部血肉模糊。因为象牙有一部分是长在身体里的,盗猎分子无法在大象活着的时候把象牙整个取下。他们杀死大象,用刀切去面部,拔出象牙。血淋淋的画面让人无法直视。队员张广瑞说:“这是我做这个项目到现场以后唯一一次拍照,后来再也没有拍过。”

 

而最近,还出现了用氰化物放进水塘毒杀象群的盗猎方式。在马纳普斯的一处水源地,就有7头大象被毒杀,同时还搭上了一群珍稀的野狗,以及狒狒、秃鹫等动物。“到了现场会发现如地狱一般。”张广瑞说,在经历这些以后,除了反盗猎,什么行业都不想做。

张广瑞(左二)与津巴布韦马纳普斯国家公园警察水上巡逻。

外国人在非洲猎杀大象已经持续数百年。为了攫取“白色黄金”,19世纪末,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甚至把刚果变为个人封地。同时期英国小说家康拉德这样描绘当时的氛围:空气中回响着“象牙”这个字眼。  

 

西非国家科特迪瓦,国名意即 “象牙海岸”,因为大量象群曾经在此自由栖息。如今,历经一个世纪的猎杀,“象牙海岸”几乎已无象牙可寻。  

 

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今年10月发布的报告显示,尽管非洲大象盗猎活动已连续5年下降,但大象数量仍因非法捕杀与人类活动而持续减少,平均每天有55头大象被猎杀。在东非,过去10年,大象数量骤减近一半。而非洲犀牛在过去50年内消失了90%以上。

 

盗猎的根源在于象牙、犀牛角等动物制品需求。近年来,美国、中国等先后出台法律,禁止象牙贸易。特别是中国政府的努力在全球环保领域获得赞赏。

 

2016年底,中国政府宣布,中国将于2017年底全面禁止商业用途的象牙加工及销售。著名大象研究者伊恩·道格拉斯-汉密尔顿将此称作“一场非凡的演变”。除了禁止象牙贸易,中国还向坦桑尼亚、津巴布韦等非洲国家赠送车辆等设备,用于开展反盗猎行动。

 

星巴则作为中国民间力量参与其中。在肯尼亚奥肯耶保护区,他每天早晚驾驶越野车巡逻。眼前是开阔的东非草原,稀疏的金合欢树点缀其间,斑马、狮子、大象、野牛是这里的主人。除了巡逻员,奥肯耶人迹罕至。这一天,正在巡逻的星巴在树丛里发现了两个陌生的身影,盗猎者!

 

奥肯耶保护区除了稀树草原,还有灌木丛以及丛林。植被多样、河流蜿蜒其间,星巴的越野车无法继续向前。他和两名同事弃车向丛林深处追去。据以往经验,本地土著盗猎者携带的武器一般是长矛等,而专业盗猎分子则可能佩戴枪支。与盗猎者正面冲突风险极大。过去10年,非洲有1000多名巡逻员牺牲。通常,发现盗猎者蛛丝马迹,星巴会立即汇报给当地警方,由警察执法。而这次,盗猎者近在眼前,不追上去,可能永远也追不到了。

 

星巴等人刚刚钻入丛林,只见两名盗猎者已经折返,撞个正着。原来,前方正有一群野牛对盗猎者围追堵截。为了活命,盗猎者不得不原路返回,束手就擒。

 

在津巴布韦的马纳普斯,王珂团队也已经调试好直升机与动力三角翼。这些先进设备的投入,提高了马纳普斯国家公园反盗猎工作效率,对盗猎分子也形成震慑。11月30日,抵达营地十多天后,第一次空中巡逻开始了。

王珂乘坐直升机在津巴布韦马纳普斯国家公园巡逻。


灰色地带

 

在非洲时间一长,星巴和王珂都有一个认识:盗猎并不是非洲野生动物面临的最大问题。

 

入夜,白天的灼热消退,凉风习习。东非大草原的早晚温差可达20摄氏度。伴随着蛙鸣虫吟,一群野象出发了,它们要来一场暗夜“奇袭”,目标是保护区边缘农民种植的玉米和西红柿。而愤怒的村民也正严阵以待。

 

人类与野生动物对土地、食物与水源的争夺不断加剧。野保渐渐超越传统反盗猎主题。盗猎活动自2011年达到高峰后,已呈下降趋势。诚然,盗猎与象牙贸易不可掉以轻心,但人口增长与人类活动导致的野生动物栖息地丧失是更为普遍的威胁。英国《卫报》一篇文章标题直接明了:即使明天就能消除盗猎,大象的生存依然有大问题。

 

与倡导反盗猎相比,栖息地保护更加微妙。前者黑白分明,后者满是灰色地带。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当然不错。但购买非洲出产的咖啡豆、鲜花、水果就与野生动物全然无涉了吗?须知,开垦栖息地的锄头与盗猎者的子弹同样导致野生动物消亡,尽管方式更加间接。

 

“人兽冲突”反复出现在星巴日记里。

 

“2015年7月20日,早上7时25分许,我在例行巡逻中,首席管理员西蒙打电话给我,要我马上赶到离北部野保巡逻站最近的人家,有只狮子在凌晨时分袭击了这家人的牛群。”

 

“2015年8月25日,晚上8时,奥肯耶狮群的狮子吃了当地村民帕特里克的两头牛,抓伤两头牛。我们连夜赶赴事发现场进行查验,安抚牧民情绪,承诺以后会帮助筹款建立更多的防狮围栏来解决人狮冲突。”

 

按照当地马赛人的传统,狮子袭击牛群后,他们会报复(通常使用毒药),这是造成狮子数量下降的主要原因。而农作物被大象偷食后,受害的农民也常常会猎杀大象。

 

“动物保护问题归根到底是民生问题。”王珂说。缓解人兽冲突的方法之一是让当地人在野保中获益,让人和动物成为利益共同体。星巴的奥肯耶保护区正尝试“社区野保”,也就是租用、购买当地人的土地,建立保护区。当地人获得两项收入:一是保护区支付的租(买)地费用,二是他们在保护区内就业的工资。这两笔收入比单纯放牧高很多,所以他们开始在乎野生动物的安危,不会像以前那样仇视和随意杀戮。

 

发展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总钥匙,这样当地人才不至于为一袋食盐而猎杀动物、为几斤玉米而侵占栖息地。非洲野生动物基金会首席执行官帕特里克·伯金对中国在非洲发展方面所起的作用赞不绝口。他说,非洲经济腾飞需要基础设施建设,中国目前正在打造非洲基础设施的框架。从根本上讲,中国在非洲起到的作用是非常正面的。

 

基于自身发展历程,中国人清楚发展与保护并举的重要性,在建设非洲国家基础设施、增加人民福祉的同时,设法避开国家公园、动物保护区、生态保护区、森林保护区。

 

恰如电影《狮子王》的一句台词: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在微妙的平衡中共存。

 


融入野地

 

日久生情,非洲成了离不开的恋人。“只有在这片土地上,我的心灵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我的视野才能超越地平线。”星巴说。

 

他相信,人类和狮子是有情感互动的。“有一次,我们从野外救回来两只狮子,一雄一雌。我围着围栏跑,母狮就跟着我跑;我趴在铁丝网上,它也跟我相对,趴在铁丝网上,我甚至能感觉到它鼻子呼出的气息。”

 

“雄狮看不下去了,他很生气,从灌木丛中跑出来,粗鲁地撞了一下母狮,然后就把母狮带走了。母狮边走还边回头看着我。我当时眼泪都快留下来了。”星巴,因为追寻狮子来到非洲,此刻猛然意识到,“我前世可能就是狮子”。

 

2015年,一场盛大的仪式在肯尼亚广袤草原上举行。星巴被当地马赛部落接纳,成为一名马赛人。如今,星巴无论走到哪里,都头戴一顶在非洲购买的草帽,“因为它能让我的心回到非洲”。

 

在津巴布韦,王珂与队员们也渐渐获得认可与尊重。经过几次丛林共同出生入死,曾预言中国志愿者会被“狮子吃掉”的弗朗西斯科和他们熟稔起来,向他们讲解丛林生存法则、动物如何相杀相依、生态在遭受怎样的破坏……几位队员则按中国方式亲切称他“老弗”。

 

其他野保组织的合作邀请纷至沓来,甚至包括那些曾经拒绝中国人加入的西方机构。原因之一是王珂团队有别人艳羡的装备:直升机、动力三角翼。这些日子,每天两次的飞行巡逻任务,机舱里总少不了马纳普斯公园管理处人员和国外同行的身影。

 

采访最后,记者问了王珂一个一直想问却又觉得冒犯的问题:“国内还有那么多人需要帮助,你们到非洲反盗猎会不会觉得有点装?”

 

他大笑着说,从项目开始第一天,网上就有两个质疑。第一,国内问题还没解决,你到国外去装什么?第二,人的问题还没解决,你管什么动物?

 

他这样回应:“我们这一代人还能看到大象,我们的孙子呢?野生动物保护不分国界。我们保护的不仅是津巴布韦,不仅是非洲,是人类共同的财富。”

 

“人的问题和动物的问题是不矛盾的,保护环境就是在保护人类自身利益。动物没了,森林没了,我们人类又能活得多美好呢?”王珂反问。

 

题图为星巴在肯尼亚奥肯耶保护区巡逻。

栏目主编:林环 文字编辑:林环 图片编辑:笪曦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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