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师父去世的消息冲上热搜，一位戏曲演员引起那么大关注，因为全国同行、戏迷都崇敬她。她是一位纯粹的人，有情有义的人，仗义执言、敢说实话的人。她教导我们，无论外界怎么对待戏曲艺术，你选择了这一行，就要做好。”3月29日，荀派表演艺术家孙毓敏的学生唐禾香回忆恩师，泣不成声。

孙毓敏后半生致力于戏曲教育，桃李满天下，她曾说，自己有一百位学生。3月29日，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请三位上海学生唐禾香、熊明霞、李文文分享恩师的点点滴滴。荀慧生亲传弟子、活红娘、爽直、坚韧、爱笑……观众熟知的孙毓敏之外，她还有哪些让人难忘的故事？

一张张写满细节的笔记

“师父对艺术要求严格，一丝不苟，带着我排了几十出荀派剧本，尤其全本《荀灌娘》以及《痴梦》《狮吼记》《红楼二尤》让我获益匪浅。”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戏曲学校副校长兼戏曲学院副院长唐禾香精心保存着恩师孙毓敏留给她的表演笔记，每张纸密密麻麻写满关于细节的建议。

孙毓敏是扶唐禾香走上荀派舞台的人。1995年，唐禾香从中国戏曲学院附中毕业，“我还是无名小卒时，师父一眼看中我，教我演荀派代表作《红娘》，助我初露头角。”同年，孙毓敏推荐年轻的唐禾香参加纪念荀慧生、尚小云先生诞辰95周年活动，手把手传授《荀灌娘·搬兵》。2004年唐禾香考入中国戏曲学院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孙毓敏又传授《痴梦》。次年，唐禾香凭借《痴梦》获得央视全国青年演员京剧大赛金奖。“师父还教我《狮吼记》，该剧和《痴梦》一样从昆剧移植，诙谐幽默，剧场效果极好。师父常说，只要有好的剧本、角色适合京剧，都能移植改编，事半功倍。”

2015年荀慧生诞辰115周年之际，国家京剧院复排《荀灌娘》，唐禾香领衔主演。该剧对于孙毓敏有不同寻常的意义。1959年孙毓敏进入北京市荀慧生京剧团，拜荀慧生为师。荀慧生把自己为国庆十周年献礼刚排好的《荀灌娘》给孙毓敏演出，亲自扮作马童，为孙毓敏扮演的荀灌娘“牵马坠镫”。由于腿伤，孙毓敏后来只演剧中“兄妹习箭”等折子戏，但她无私把自己从荀慧生所得倾囊相授给唐禾香。“《荀灌娘》前半部分是小花旦，后面反串小生，有别于荀派其他剧目，师父对我说，‘20年过去了，你成熟了。’”排演《红楼二尤》时，唐禾香受孙毓敏鼓励尝试创作，“师父认为，尤二姐的故事没有尤三姐表达流畅，她说，‘你来写唱词，我给你编腔’。我在火车上写词，结合诸多素材打磨剧目，师父很开心。也是因为她的推荐，我有机会参加中国京剧音配像工程。“

2018年，唐禾香从北京来到上海，成为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戏曲学校副校长兼戏曲学院副院长，与孙毓敏一样走上教书育人的路，“师父常给我打电话，时时刻刻叮嘱我要团结群众，公正无私。”

近日上戏毕业生汇报专场，唐禾香指导学生演出《杜十娘》，得到专家好评。“大家说，两位荀派学生教唱得好，我知道这一切源自师父对我的悉心指导，纯正传承。我在课堂演示《杜十娘》片段，每个字、每个声腔都是师父的心血，我唱着、唱着就哭了。”

同时拜两位荀派大师为师

“师父非常豁达，没有门户之见。”2002年，上海京剧院演员熊明霞拜荀派表演艺术家宋长荣、孙毓敏为师。同时拜双师，在梨园界难得一见。熊明霞回忆，这是孙毓敏提出的建议，“我开始有顾虑，师父宽慰我，没关系，只要发扬光大荀派艺术，跟谁学都可以。”

孙毓敏长期被伤病困扰，但她从不言弃，躺在病床仍在孜孜不倦教学。“师父有什么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她是艺术家，更是首屈一指的教育家，将理论和实践融会贯通，教学生学懂、学明白。”2013年，为参加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竞逐，熊明霞请孙毓敏加工指导荀派代表作《金玉奴》，“师父把一招一式掰开、揉碎，给我示范，她讲荀大师怎么处理，也讲自己如何守正创新，每个细节都有出处，又不拘泥于前人。”

《金玉奴》“棒打薄情郎”一折，孙毓敏大胆改革，头戴红绒冠，这是来自她看地方戏得到的灵感，是传统京剧里没有的。熊明霞回忆，“师父说，红绒冠好看醒目，换装快。”旧时金玉奴在洞房穿蟒袍，孙毓敏觉得，装扮有些不太符合身份，改为穿大红色的帔，显示角色平民化特点。“师父重新整理这出戏的唱腔，让板式更丰满、层次更突出，因为师父的改革，不仅观众爱看《金玉奴》，票友们也都在争相传唱她的《金玉奴》。”

在电影片场抽空教戏

“师父直来直去，非常爽朗。她是名角，是戏校校长，但她凡事都亲力亲为，操碎了心。”2015年，孙毓敏来上海指导拍摄戏曲电影《勘玉钏》。拍摄间歇，别人在休息，停不下来的她在片场教上海京剧院演员李文文学习荀派代表作《杜十娘》，“夏天天气很热，师父完全不怕麻烦，不管现场人多人少，只要有时间就抓住我说戏，她总在人前夸，‘我的徒弟好。’事实上，她特别严格。”

演出、排练遇到困难，李文文忍不住给孙毓敏打电话诉苦，“师父会用洪亮的声音说，‘我告诉你没事，什么样的事都可以过去。’其他人说这话，我会觉得是纯安慰，师父说这话，特别有说服力。她一生经历高低起伏，不论何时何地，都没有太大压力，非常轻松。她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医生说我站不起来，我就是不相信，后来我又站在舞台上演戏了。’”

长期生活在北方加之京剧演员职业要求，上海人孙毓敏留给观众的印象是一口纯正京腔，李文文透露，“师父会说流利的上海话，保留着上海人吃甜口的习惯，喜欢甜品，来上海会去吃红房子西餐。不过她非常自律，控制体重。”

李文文眼中的孙毓敏，全身心扑在艺术上，在全国各地教学、演出，还要写书，娱乐活动极少，“难得有一次，师父被我们拖着去看科幻电影。除了戏，我们不敢随便找她，怕她批评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