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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被写入中央一号文件的“拯救老屋行动”,在浙江偏僻农村已经做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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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朱凌君 2023-03-29 13:15
摘要:古村老屋更新记

直到现在,一些村庄仍流传着“修老屋比建新房更难”的说法。搬出去的人不愿修、住里面的人修不起,是老屋保护中难以逾越的一道坎。但老屋又不得不修。从小了说,榫卯结构、木构架、夯土墙等,老屋保留了历史原貌,构成了完整的建筑美学;往大了看,这些建筑以及所属的传统村落世代相传,寄托了无数人的乡愁。

2016年,浙江丽水松阳县被确定为“拯救老屋行动”项目整县推进试点县。这座拥有100多座格局完整的古村落、被称为“最后的江南秘境”的县城率先拉开了老屋保护的序幕。此后,衢州常山、绍兴柯桥等地纷纷跟进,开始探索适用于当地的老屋拯救路径。去年,“拯救老屋行动”首次被写入中央一号文件,老屋保护上升到国家层面,外延也从农村老屋向城市社区、历史街区等更大范围扩展。


松阳县内保留着100多个格局完整的传统村落。 受访者 供图

“拯救老屋”并非易事。老屋修什么,怎么修,修成什么样?都是棘手的问题。而“拯救”之后,如何活化利用,又是新的难题。有的老屋即便修好了,若是无人居住、长久闲置,难保不会再次陷入破败坍塌的境地。带着疑问,记者试图寻找答案。


有的农村老屋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破败不堪。 朱凌君 摄

农村老屋有多难修?

“不花钱就能修老屋,哪有那么好的事!”松阳县博物馆副馆长郑升还记得,“拯救老屋行动”刚开展时,处处碰壁。松阳县登记第一批修缮老屋名单时,几乎没有人主动报名,有工作人员去村民家里动员,还会被不清楚状况的村民赶出来。前半年的时间里,松阳一幢老屋都没修起来。

当时,村民的顾虑很多。有人担心,老屋修好了以后被政府收回去,还有更多人则担心“修不起”。松阳农村算不上富庶,当时农村人均可支配收入尚不足1万元,大多数村民经济拮据。松阳的农村老屋多是以夯土墙、小青瓦、木架构、马头墙为特色的明清至民国时期建筑。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老屋陷入衰败,面临梁柱糟朽、墙体坍塌、屋面残破等问题,维修成本极高。

按照郑升的说法,“修缮这样的百年老屋,少说也得30万元,放在以前还要更贵。”现在在村庄里走走,还能看到很多老屋中用钉子和木条取代原有榫卯结构来简单加固的痕迹。“以前都是这样的,就是拿钉子钉上,保证不会塌就行了。”有村民说。

此前,村民修不起,政府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国的文物保护工作实行分级负责、属地管理,地区财政不同,保护经费列支各异。农村老屋大部分属于低级别文物,缺乏相应的保护经费。松阳是长三角地区传统数量最多、保存最完好的县域之一,县内保留着100多个格局完整的传统村落,其中有中国传统村落75个。在这些传统村落中,80%以上的古建筑都是民居,也就是农村老屋。但松阳是山区县,财力相对薄弱,有限的财政匹配不上这么大的资金缺口。

直到2016年初,松阳获得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4000万元的配套资金,用于探索低级别非国有产权文物建筑的保护利用新途径,再加上整合县内民宿经济发展和传统民居改造等政策资金,松阳才“凑够了修老屋的钱”。


俯瞰松阳一传统村落。 受访者供图


有了钱,松阳出了个新招:修缮老屋的费用50%由基金会资助,政府整合资金占20%—30%,剩下部分则由村民自行筹集。若是实在没钱,也能采用投工投劳的方式来抵扣相应资金。“比如,人工费很贵,村民如果有意愿,可以自己出力做杂工来抵扣部分修缮资金,填补资金缺口。另外,村民如果自己有木料、砖头、瓦片等建筑材料的,也可折合资金做抵扣。这样算下来,村民自己几乎不用出多少钱。”郑升向记者解释。

此外,松阳还想办法降低老屋修缮成本。比如,尽可能简化项目流程,优化工程管理,老屋要不要修、谁来修、怎么修,都由老屋的产权人自己决定、自行申报、自我监理。这样做的好处是,维修造价从原本的每平方米2000元下降到约800元。由此,很多村民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参与老屋修缮施工的工匠曾荣华记得,“有村民天天跑来看,生怕有地方没修好或者落下了。”


丽水松阳,修缮改造完的老屋,已成为村庄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朱凌君 摄

老屋一定要“修旧如旧”?

对很多长年居住在老屋里的人来说,新,有时候是一种执念。比如,大多数人并不关心自家的房子始建于什么朝代、有多少年的历史,很多人甚至不指望通过修缮改造来提升居住环境,而更盼望一次拆迁来彻底改变“落后蜗居”的局面。

记者在常山采访期间,适逢其北门历史文化街区进行保护改造。这里曾是常山县城最繁华的区域,也是常山古城现存较集中的传统风貌片区,纵横的巷道内,留存了极具地方特色和保护价值的60余处历史建筑。“我们这里要拆了吗?”有居民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了许久,小心翼翼地询问。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悻悻离去。过了一会儿又转过身,不甘心地问道:“之后这片地方会怎么样呢?”

拆迁,曾是老屋保护的最大“敌人”。与珍藏的国宝文物不同,老屋的价值被长期忽视,尤其是在农村地区,不少百年古宅曾倒在拆旧建新的推土机之下。此外,随着城镇化进程不断加快,还有更多农村老屋因为村庄空心化而逐渐坍塌、消散。目前,安徽徽派古宅、福建土楼等上百种特色民居,濒危。

在松阳,老屋修缮修的是文物。即便流程简化了,在不影响安全使用的前提下,要修旧如旧、能修不换。面对拆不掉的老屋,很多村民还是会见缝插针地提出“换新”的要求。

曾荣华曾遇到过这样的质疑,“为什么只修不换?你们只修补太不负责任了!”记者第一次看到修复后仍然弯曲的柱子以及新旧分明的构件时,也有些疑惑,“会不会影响安全,或者喷漆会更好看一点?”曾荣华解释:堂前的木柱子并不承重,即便弯曲了也不影响整体结构;而喷漆可能会影响后续对修复时间和结构的判断。“只要不影响安全使用,就尽可能维持文物的原状。”曾荣华说。

在郑升看来,“拯救老屋行动”不仅仅是为了保护文物,同时也是民生工程。比如,在老屋修缮中,曾荣华们最常做的两项工程一个是屋顶,另一个是卫生间。松阳的青瓦建筑颇有地方特色,但屋子普遍采光不好,渗水漏水也是长期的老大难问题。此外,农村老屋面积较大,一幢房子里往往住着多户人家,但可能连一个卫生间都没有。在修缮中,他们往往要挤出空间并设计好上下水来做成卫生间,还要做好屋顶的采光和防水。这样的改变在外观上几乎看不出来,但对常年居住的村民来说,却几乎解决了他们生活中的最大痛点,显著提升了居住环境。


丽水松阳,修缮改造完的老屋,成为村庄里一道独特的风景。 朱凌君摄

从2016年开始,老屋改造在松阳遍地开花。最多的时候,曾荣华一年能接10多个老屋改造的项目,工期从年头到年尾,几乎没有休息时间。而像曾荣华这样的老屋工匠队伍,松阳县有30多支,共2000余人。截至目前,松阳县在全县范围内共修复了312幢老屋,都是有上百年历史的明清时期古建筑。


丽水松阳,曾荣华在尹源村老屋施工现场。 受访者供图

三都乡的杨家堂村是较早开展“老屋拯救”的村落之一。村庄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村里保存了很多清代建造的黄泥墙和青瓦顶老屋,泥墙在午后阳光照耀下会呈现出金黄的色彩。这两年,越来越多的村民联系村里打算修缮老屋,也有村民在此前的改造和施工中学到了技艺,主动了修缮自家的老房子。

郑升觉得,从长远看,要让“拯救老屋行动”持续发挥作用,要让更多人参与老屋修缮和改造中来。作为“拯救老屋行动”发起人,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咨询委员会主任励小捷则认为,松阳的经验可推广到更多地方。老屋保护,既要让村民认识到“修老房子有价值”,各级政府也应该重视起来,每年拿出一定的资金投入保护和修缮中,同时还要积极推进老屋的活化利用。


松阳村庄一景。 朱凌君 摄


保护传统村落力度提升


采访期间,郑升带记者探访古村落,看了不少完成修缮的老屋,也经过几处因年久失修已经严重破损的房子。其中一处,规模不大,深绿色的青苔顺着歪斜的木门和梁柱已爬至半人多高,中庭的一棵野生红豆杉从碎石堆中钻出,直直地指向天空。郑升顺着断壁残垣凑近看残存的“牛腿”构件,上面的花纹繁复而精美,让他直叹“可惜”。曾荣华也感慨,要是能早点修缮保护该多好。

回过头看,农村老屋的修缮,实际上与传统村落保护工作一脉相承。早在2012年,就有专家学者多次呼吁,保护农村老屋,保护传统村落。彼时,随着城镇化率突破50%,我国城镇人口首次超过农村人口。但高速城镇化背后,村庄的大量消失、乡村文明的快速消亡也引发了普遍的担忧。数据显示,2000年时中国有360万个自然村,到2010年,自然村减少到270万个,10年里有90万个村子消失,平均每天就有将近250个自然村落消失。

2012年起,我国对传统村落的保护力度逐渐提升,为的是“留住绿水青山,记住乡愁记忆”。随后多年,传统村落保护工作如火如荼,但效果不算理想。郑升发现,“最大的难点是解决农村老屋的修缮问题。老屋修不好,成片荒废或坍塌,村庄只会更加空心化,还谈什么保护。”松阳的探索,为多地的老屋保护提供了一种可行的方案。

在长三角,发起“拯救老屋行动”的城市越来越多。比如,安徽黄山曾提出“认养模式”,对很多古徽州地区的民宅老屋发起“认养”,吸引社会人士和资金参与古建筑和老屋保护,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此外,衢州常山、绍兴柯桥等地也在吸取松阳经验的基础上,尝试导入更多元的社会主体,从而走出适用于当地的老屋拯救新路径。2019年,浙江省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将全面推广“拯救老屋”松阳模式,加强历史文化(传统)村落保护,老屋保护之风在浙江进一步兴盛起来。


衢州常山东案乡金源村,尝试用整村运营的模式来进行老屋保护和改造。 受访者供图


在常山新昌乡,本地青年余家富和妻子唐陈飞“众筹”改造老房子的故事常被人津津乐道。当时,一幢200多年历史的老宅将被拆除,余家富夫妇将房子买下后,缺少后续资金进行改造,不得已在网上“挂牌众筹”,才筹够资金开起了当地第一家乡村民宿。如今,这家主打明清古宅特色的民宿已是衢州地区小有名气的民宿之一。相距不远的东案乡金源村则尝试用整村运营的模式来进行老屋保护和改造——县里有机构集中收储村里的老屋,初步修缮后,再打包提供给乡贤开办的旅游开发公司统一改造提升和营销管理。在该项目中,村集体和旅游公司共同承担起老屋保护和改造的责任,后续再通过品牌打造和运营开发来盘活闲置老屋,由此解锁老屋新生。


在衢州常山新昌乡,本地青年余家富和妻子唐陈飞“众筹”改造老房子,如今这家主打明清古宅特色的民宿已是衢州小有名气的民宿之一。 受访者 供图


民宿以外的新出路:探索老屋新用

对松阳来说,“拯救老屋行动”已进入下半场。一批百年老屋得到了修缮,但“拯救”之后,如何活化利用,又是新的难题。有的老屋即便修好了,若是无人居住,时间一长,难保又会衰败、坍塌。

“能想到的办法不多。”郑升坦言。目前,民宿仍是最主流的选择。通过老屋的修缮,松阳几乎60%以上的乡村都植入了民宿等业态。近年来,松阳凭借“最后的江南秘境”屡次出圈,旅游业发展相当迅速,也带动了一批民宿的红火。但民宿的局限也比较明显,季节、区位等都是影响因素。四都乡的陈家铺村就是远近知名的“网红村”,村里的几家民宿是各种旅行博主的高频推荐。相比之下,其他缺少流量的村庄和民宿就显得有些寂寥和惨淡。


松阳某村庄一景。 朱凌君摄

实际上,即便经过修缮,很多老屋可能也并不适合做民宿。唐陈飞从2017年开始经营民宿,这些年她听到客人抱怨最多的就是“冷”。“山里的冬天真的很冷,而老房子的密闭性又很差。最冷的时候,光靠开空调根本热不起来。”唐陈飞告诉记者。她也曾考虑过安装地暖等取暖设施,但地暖的安装成本高,后续使用中电费等运营成本同样不低,对于他们这样中端定位、价格相对亲民的民宿来说完全是“不可承受之重”。

除民宿外,松阳也在积极摸索新的利用模式。比如,通过“老屋+工坊”模式,松阳建成了红糖工坊、豆腐工坊、契约博物馆等30余个小而美的县域生态博物馆和特色工坊;打造“老屋+工作室”模式,实施百名艺术家入驻乡村计划,吸引一批艺术家到松阳驻场创作、交流研讨、交易拍卖,以期实现艺术赋能乡村发展等,并形成了陈家铺诗人村、沿坑岭头画家村等一批特色村。


衢州常山东案乡金源村,尝试用整村运营的模式来进行老屋保护和改造。 受访者 供图

去年开始,当地还推出了“旅居松阳”计划,开展千幢老屋推广行动,房子年租金从几千元到上万元不等,租期20年。在最近的一次推广中,有9幢老屋的5年租赁权被拍卖,成交价在2万元—3.5万元之间,买家多为外乡人。郑升设想,未来这些已完成修缮的老屋将会录入系统,并按照不同区域、不同特点进行分类,最后再根据旅居者的需求、定位等进行精准推荐,“就像房产中介一样”。


松阳一改造后的老屋内部。 受访者 供图

近年来,以松阳等地的实践为起点,老屋保护渐成共识。无论是修缮还是利用,本质上都是要“让老房子有价值”,从而焕发出新的生命力。但记者在松阳、常山等地采访,仍能不时听到村民开玩笑般提起“拆迁”,似乎在那些相对偏远抑或发展不及预期的村庄里,他们还是更期盼通过一次突然的变动来改变现实的处境。与此同时,记者在与那些外来旅游者的交流中也多次听到“拆迁”这个词。只不过,在他们的眼中,该拆迁的老房子变成了那些传统村落中格格不入的“现代房屋”和“农村别墅”,而老屋则成了遥远的乡愁以及可到达的诗和远方。


松阳村庄一景。 朱凌君 摄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孔令君 题图来源:朱凌君 摄于松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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