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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一封写于七十年前关于女性幸福的“上海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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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周晓瑛 2023-03-24 18:12
摘要:“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我认为你的回答是非常正确的,只有在劳动中才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亲爱的卓娅·叶菲莫娃同志,写这封信给你,你也许会奇怪,因为我们并没有见过面。不过,我已经在我们的劳动报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并且知道你是著名的织布能手……”

在上海市档案馆展出的“书信家国尺牍情深——弘扬伟大建党精神·长三角档案联展”中,有这样一件首次向社会公布的珍贵档案——一封写于1954年8月10日的“上海来信”,薄薄几页旧笺,蓝黑墨迹,字体娟秀。写信的主人公,便是新中国第一代全国劳模、“七一勋章”获得者黄宝妹。那一年,她刚满23岁。

时光如羽,掠过岁月之河。电话那一头,说着一口尖团音老派上海话、如今已92岁的黄宝妹,在接受档案馆工作人员采访时,回忆起这封信的往事,仿佛仍历历在目……

【由苦到甜】

人生实在苦,却依旧要奋力生活,这便是黄宝妹的童年写照。她1931年出生在浦东高桥的一个农村家庭,靠父亲卖豆腐维持全家生计。黄宝妹是家中长女,原本兄弟姐妹共9个,因家里穷“死掉了6个”。为了活下去有口饭吃,她14岁那年就到日商纱厂做童工。每天凌晨四点就要起来,在工厂细纱车间干活连轴转不能停歇,一天下来要走几十公里。身体劳顿不必说,更难熬的还是受人白眼和虐待的辛酸。

“当时做苦工没有地位,厂里的头头们说:‘工字不出头,出头就下土’。”黄宝妹这样回忆道。1949年5月27日,上海迎来解放,“神兵天降,马路上到处是解放军”。在上海国棉十七厂,她迎来了意气风发的新生,从此,“劳动变成了顶顶光荣的事情,是为国家做贡献,也是为自己在劳动,所以我就拼命干、拼命干”。

走进新社会的黄宝妹,说自己品尝到了由苦到甜的滋味。1953年起,新中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正式开启。这一年黄宝妹22岁,已是厂里远近闻名的纺纱能手。她勤动脑筋、苦心钻研,探索出一套“单线巡回、双面照顾、不走回头路”的操作法,将单人照看从400锭提升至800个纱锭,解决了生产机器原本不得不每天停机3小时的难题,把21小时两班制优化为24小时三班制,既缩短了个人工作时长,又显著提升了总体生产效能……因而从上海数十万名纺纱工人中脱颖而出,当选为新中国第一代全国劳模。

第一次去北京,她坐了七天七夜的火车去北京参加劳模群英会。那时京沪铁路是单轨,南京长江大桥也还没有造,光过长江就花了6个小时。沿途她看到很多农村地区的群众都衣衫褴褛,下地的农民光着膀子在田里干活,皮肤晒得黑红。“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心里很难过。心想,一定要多纺一些纱,让更多的人都有衣服穿。”

【访苏见闻】

1954年,23岁的黄宝妹作为全国总工会“五一”赴苏联观礼代表团的一名成员,前往苏联访问。代表团一行共14人,除了两名翻译外,其他12位是来自全国各行业的代表。其中来自基层一线的劳动模范共两人,一位是上海的黄宝妹,另一位则是来自辽宁鞍钢的钢铁工人王崇仁。

头一回出国,让黄宝妹激动又有些紧张。访问团一行搭乘一架航班从北京出发,这是她第一次乘飞机,飞机机身较小,遇到气流就比较颠簸,飞行过程让人有些头晕目眩。中间停留第三地休息10小时后,她们的飞机再次起飞,前后花费了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终于抵达目的地。

在苏联期间,她们受邀在多个工业城市访问,参观了电厂、农村,每到一处都受到了当地人们热情的接待。访问团领导建议她们几位女团员,穿上漂亮的衣服,还要抹一点口红。黄宝妹和团员们此前从没有化妆的经验,觉得挺不好意思,“团领导告诉我们,这是展现中国女性的精神面貌”。

黄宝妹留意到,当地的女性都穿着色彩斑斓的布拉吉(俄式连衣裙),还有许多新鲜事物令她印象深刻,比如地下四通八达的地铁系统;街头奔驰的各种大小车辆,不少是老百姓自己拥有的私家车;房间里放着电视机,打开旋钮可以观看丰富的电视节目;农场里的农民驾驶着现代化设备收割庄稼,自动化程度较高。

回国后,黄宝妹也做了两条漂亮的花裙子,还烫了头发。几年后去维也纳、布拉格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和国际青年会议时,她又穿了旗袍,一下子为上海的劳动女性带来了新时尚。

“毛主席对我说过,纺织工人很光荣!让全国人民有衣穿,责任很重大。”黄宝妹曾先后八次受到毛泽东、周恩来、宋庆龄等老一辈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他们鼓励黄宝妹和她的工友们,不断改进与提高操作法,织出又好又便宜的布,来供应全国人民做漂亮的衣服。“从有衣穿到穿好衣,大家打扮得美一些,穿上大方得体又漂亮的衣服,这也是我们纺织女工的梦想。”

1958年维也纳世界青年联欢节期间,黄宝妹(右四)等中国青年代表团成员合影


【信中憧憬】

黄宝妹当时的家位于杨浦区贵阳路上的棚户区,临近黄浦江,是那种拎马桶、爬阁楼、打地铺的平房,被称为“都市里的村庄”。访苏之行带给她的另一番触动,从当年街坊邻居得知她回家后的反响便可感知一二。

“那时候,国家建设刚起步,人们的生活还比较清苦。我们很多人家里只有一个房间,刚刚可以栖身,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当听说黄宝妹返家,邻居们不分男女老幼都蜂拥来到她家,怀着比“像看新娘子”还要开心和激动的心情,听她讲述国外先进工业和现代化的生活,那份向往和憧憬自不用说……邻居们一遍又一遍地询问着更多的细节,而她也不厌其烦地介绍了一次又一次。

自此以后,黄宝妹对报纸和电台报道中关于苏联的新闻格外关注。不久,她在《劳动报》专栏中看到苏联纺织能手卓娅·叶菲莫娃的报道,联想到自己同为纺织能手的成长经历,以及数月前访问苏联的切身体会,便欣然提笔,用饱蘸情感的文字,给远在苏联的纺织同行写下了一封朴素真切的上海来信。

“我今年二十三岁,十四岁就进细纱间做工。”“被剥削、受压迫,吃不饱、穿不暖。”“得到解放后,我们劳动人民就翻了身,做了国家的主人翁。”她向卓娅介绍自己的基本情况,讲述自己从旧社会到新中国,如获得重生一般的经历。

“纺一支纱,原来挡一台车400个锭子”“我就挡到了两台车、800个锭子了。”“我的皮辊花率也比别人都少,只有百分之零点三七。”“当全国纺织工业劳动模范奖章挂在胸前的时候,人们都围住我们欢呼。”“我要向你学习,积极投入技术革新,不断改进与提高操作法,减少浪费,织出又好又便宜的布。”她不无自豪地分享自己在工作岗位上取得的一些成绩,并真诚地向卓娅请教更多的经验。

谈及此前访问苏联的难忘经历,她在信中写道:“我今年五月到了苏联,访问了很多出名的工业城市……受到了苏联人民尊敬和无微不至的招待。”“左邻右舍听到我从苏联回来,都围到我家里来,比‘看新娘子’还要高兴。”“这真是最幸福的事情。”

“幸福”,在这薄薄几页纸中,是最高频出现的一个词语。“什么是真正的幸福?”“这是我生平最幸福的一件事了。”“这真是最最幸福的事了。”“我们用创造性的劳动争取幸福的社会主义早日到来。”不到七八百字的一封信中,黄宝妹总共11次用“幸福”二字,来描绘自己的喜悦、激动、向往和梦想。

展读眼前的泛黄旧笺,耳畔仿佛响起当年银铃般的笑声,一个花样年华的纺织能手,一个明朗可爱、炽热真诚的上海姑娘,顿时跃然纸上。字里行间流淌着的,有对幸福生活的向往,有对国家走向更光明未来的憧憬。除了希冀、梦想,更是一份对于美好未来必将能够到来的信心满怀。

【时间钥匙】

近七十年过去了,随着档案的公布,这封此前保存在档案库房中的书信,如同时间钥匙一般,打开了穿越历史时空的一扇门。当电话那头,黄宝妹听我将信的内容一字一句复述,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逐渐被激活、唤醒,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令人无比感慨。

当年信中的憧憬与期盼,如今早已成为现实。用黄宝妹的话来说,比想象的还要“好太多太多”了。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逐渐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之后,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变化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黄宝妹和儿子儿媳一家,如今住在杨浦滨江一套宽敞明亮的商品房里,四世同堂、儿孙绕膝。在黄浦江边生活了一辈子的她,亲历并见证了曾经的“工业锈带”以及周边的“都市村庄”,变身为美丽宜居的“生活秀带”。

“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我认为你的回答是非常正确的,只有在劳动中才能得到最大的幸福。”曾经,她在致卓娅信的开篇部分,像是提问,也是自答,写下了这样一段吐露心声的文字。

时光流转,回首过往岁月,黄宝妹说自己的想法未曾改变。“幸福不是索取,劳动才能创造幸福,奉献才是幸福的源泉。我们现在的生活比起以前好太多太多了。这‘好太多太多’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几代人不断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努力奋斗创造而来的。”她说,自己会把这封信的往事,讲给更多年轻人听。

栏目主编:沈轶伦 文字编辑:沈轶伦
图片来源:上海市档案馆、杨浦区委组织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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