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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庆龄陵园长眠着一位外国女子,她为何能永远伴随着宋庆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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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郑宪 2023-02-16 07:31
摘要:她是宋庆龄挚友、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英文专家,她生命的近四分之三旅程在中国,魂归上海。

在上海宋庆龄陵园东侧,肃静的外籍人墓园里,安息着一位奇女子:魏璐诗。

1933年秋,25岁的魏璐诗乘一艘欧洲往亚洲的邮轮来到上海,时间长达一月。她为爱情来,却以失恋告终。她本该返回维也纳,却如中了魔咒般留下。她的命运,从此和中国血肉相连。2006年,她在北京逝世,享年98岁。

魏璐诗是出生在奥地利人的犹太人,系维也纳大学毕业的哲学博士。但她一生最骄傲的是——“我是个中国公民”。


年轻时的魏璐诗

1933年至1937年,魏璐诗在上海的时间,短暂又多彩的日子,奠定了她钟情中国、魂归华夏的基调。

为上海工人流泪

1933年9月,魏璐诗的父母亲为她远行上海深感担忧:她是家中独生女,家境优渥,而其时,世界处于动荡中,日本侵略者已在践踏中国东三省,中国国内也战事频仍。“我只去三个月。”她让父母放心,自己此行是作为短期学者去中国实地考察,并将自己在中国的内容做成节目,在维也纳电台播出。其实她心中有个秘密:4年前的暑期英国游,她邂逅了一位上海留学生,话题是中国哲学——深奥平和,别样的上下求索,趣味盎然。在对中国哲学产生兴趣后,她要直接去了解中国社会。“更要命的是”,她爱上了这个上海青年。为此,她学中文,选修中国哲学,并以此为毕业研究科目。


魏璐诗1933年10月在上海

为情而来,更深地聊,却终于认清“彼此理想不同”,爱情之路在上海戛然而止。

是离开这个伤心地,还是留下来?

她竟然选择留下。因为什么?因为她“了解马克思主义,不在讲德语的马克思的故乡,而是在远东的上海”。她在此结识了“一群外国同志”:路易·艾黎、马海德、耿丽淑,之后还有史沫特莱。

初到上海,魏璐诗接触到的其实并非美好,而是令人厌恶的“震惊”。震惊来源于路易·艾黎提供的“参观上海工厂的机会”。她以红十字医院名义,去检查工厂的工作环境,看到全是违规操作的“合法生产”:触目的破墙烂屋,工人蜷缩在鸽笼般的空间,在溽热难耐的气候中,直接睡在肮脏的机器旁。作为英租界工部局工业科督察长的路易·艾黎,还讲述了令人发指的事:在一家胶鞋厂,一台锅炉爆炸,死伤许多中国工人;在另一家工厂,由于厂主堵住后门,工人无法逃出,一场大火造成了巨大伤亡。

上海许多的企业主,是西方和日本老板。工会被严格禁止,密探遍布。棍子与皮鞭虐打着只想透一口气的反抗者——中国工人。

为这样悲惨的上海,魏璐诗流泪了,“相比,连但丁的地狱都属于度假屋了”。

在上海,魏璐诗有条件过安逸的生活。除了为维也纳通讯社写稿,她还得到一份上海犹太人学校的教师职位。欧洲基督教青年会在静安寺路上,那里有泳池大厅,她一周两次去那里休闲放松,中午做操,之后畅游,运动毕在餐厅享用午餐——有色拉、司康饼和玛芬蛋糕。她还去过南京路上著名的巧克力店餐饮。

但安逸的生活不是她到上海的目的。她有语言天赋,通晓六七个国家的语言。因为学习马克思主义,让她同情底层及反抗的民众。志同道合者开始向她伸出友谊之手。1934年下半年,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寻她而来。

魏璐诗这样描述第一次见面的史沫特莱:“个子瘦高,戴着一顶宽檐帽,低低地拉下来遮住脸。”史沫特莱比她大16岁,却“像一个热情四射的光团”。

从此,魏璐诗在上海的生活,更具战斗性及风险性。

一天,史沫特莱叫她去做口译。接到此任务,魏璐诗用嘶哑的声音,给自己职场的上级打电话请假:嗓子很痛,发烧,须卧床休息一周。然后她带着“工作的大包小包”,来到史沫特莱霞飞路上的培恩公寓。到那个公寓,务必小心,绝不可以从一个进出口出入——史沫特莱特别告知。登楼入室,她发现屋子里竟隐藏着一位来自苏区的红军干部。那时,红军正从江西根据地撤出,开始了举世瞩目的长征。

这位红军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魏璐诗口译,史沫特莱记录,之后被写入了史沫特莱的新书《中国红军在前进》。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1937年在延安。新华社发

工作完成,她们送那位红军离开居所,魏璐诗看见史沫特莱此时充当着一名警卫:她手里暗暗握着一支左轮手枪。魏璐诗为之肃然,“她(史沫特莱)的决心令我震撼”。

震撼到心的魏璐诗,同时“看到一个生病的巨人,在慢慢地站起来”。

智慧的“双面人”

上海香山路7号——曾经,这里是莫利爱路29号,为一幢砖木结构的欧洲乡村式小洋房,三面环以冬青、玉兰和香樟。1935年农历新年,魏璐诗第一次上门,拜访居住于此的宋庆龄。


莫利爱路29号宋庆龄住处,今香山路7号。蒋迪雯摄

对这次见面,她印象深刻:在宋庆龄家中,她品尝了一道入味的华南小吃——杏仁乳。

对宋庆龄与外国友人交往历史颇有研究的沈海平说,和宋庆龄见面后,魏璐诗即成为“宋庆龄的密友”,彼此常见面,却又“颇为神秘”。因为在其研究的资料中,找不到一张魏璐诗与宋庆龄的单独合照,不见一纸两人的往来信件。但在宋庆龄与诸多外国友人的信件中,一次次充满情感地提起魏璐诗,关心她的行踪及个人生活状态。如多年后的1942年,宋庆龄给王安娜的一封信中这样表述:“我希望璐诗能来。我匆匆赶回来,就是盼望见到她。”

魏璐诗1999年在德国出版的《在中国的岁月》:“在此(上海)我做起了双面人。我们之间互相认识但不会刻意宣传。‘我不知道的就不会伤害我。’我反感写日记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甚至是通讯录和笔记本,都会让人们成为怀疑的对象。”

保护自己,更保护别人。看似耽于一个“懵懂的不知情者”,实则不留下给人抓住把柄的蛛丝马迹。

魏璐诗的挚友路易·艾黎,亦为当时的“双面人”。他在英租界任要职,居住在愚园路1315弄4号。这是一幢砖木水泥结构的三层西式楼房,室外有扶梯可直达二楼居室。底楼有会客厅和餐厅。沿弄堂往内有汽车库。其住处幽静,当年有谁知晓他“国际主义战士”的背景?中共组织借此处开展秘密工作,这里亦为地下党的碰头地点。宋庆龄还借他的寓所三楼房间架设了秘密电台,与江西苏区取得联系。

1935年11月的一个深夜,宋庆龄及这一群“洋人”,聚集在路易·艾黎愚园路上的寓所。在三楼这间幽静小屋,通过秘密电台,传来一则有关中共中央的振奋人心的消息:历经千辛万苦长征的红军,终于到达陕北!


魏璐诗(右二)和儿子叶凯(右四)、叶伦(右三)

20世纪史沫特莱,魏璐诗,路易·艾黎、马海德……在30年代初中期的上海,他们这些同情中国革命的“洋人”,既是不畏艰险的逆行者,又是特殊的奋斗者,环绕在宋庆龄周围,尽其所能发出自己的光热。

有个镜头,让当年的魏璐诗记忆深刻:为反对统治者的倒行逆施,1935年12月26日,一群年轻人在南京路上的百货大楼前集会,突然,传单从百货大楼屋顶上如雪花般落下,等警察赶到时,“罪犯”大都杳无踪迹,当然也逮捕了一些人。“我们不想成为亡国奴”,这是魏璐诗听到、看到的传单里内容。

前路虽迷茫,灯塔在闪烁。留在上海的魏璐诗,内心满是憧憬。

让“散沙”凝聚

魏璐诗一次次推迟回欧洲,最终无以归家。二次大战中,无数犹太人被德国法西斯屠杀。在惨死者中,就有魏璐诗的父母——他们在集中营离世。

匆匆一别后,从此两相隔。

当年她看到最坏的上海,也是让她激情燃烧的上海。在欧洲,早听到中国是一盘“散沙”,但在上海,她看到一批坚韧不拔的人,立志要将“散沙”汇聚成强大力量——历史性改变的前景,让魏璐诗无法遏制地沉浸其间。

有张黑白照,摄于1935年冬,地点上海南翔镇,魏璐诗和一个中国青年,左右各一边,举着竹竿扯起的高大横幅。横幅上,画着愤怒的中国人正痛打日本鬼子及汉奸。


1935年冬,魏璐诗在上海南翔镇参加抗议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活动

再以后,全国性抗战热潮兴起,宋庆龄领衔的“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成立。魏璐诗由此结识了一批中国的爱国民主人士。他们都主张:国家不可分割,反抗日本侵略,反对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

魏璐诗相识并敬重的陶行知,向她介绍“小先生运动”。即让工厂的学徒工在一天工作后,接受定期的教育培训。而他学到的知识,必要传授给另一个工友——如此,无数的小先生接力棒似的诞生。他让魏璐诗理解:这也是让“散沙”凝聚起来的好方法。

风雨如磐的日子,坏消息蓦地传来:1936年12月的一个凌晨,约3点多,魏璐诗在法租界家中的电话铃尖锐响起。是位男士来电话,讲法语,急迫地告知她:她的挚友史良被抓了。这就是震惊国内外的救国会领导人被捕的“七君子事件”。七君子中包括银行家、著名律师、教育界知名人士、新闻界翘楚。“蒋介石想让所有反对派领袖闭嘴。”

险峻的日子,让魏璐诗感受到宋庆龄非凡的镇静和勇气。宋庆龄到关押七君子的苏州监狱,一字一句说:“既然他们爱国,要求抗日,他们入狱,我也要求抗日,所以我也应该进监狱。”全民闻之激奋。

在此期间,魏璐诗“被委以重任”,动用其上下通达的关系,给法租界(警务)管理处写信,以确保宋庆龄安全。很快,法租界管理处有人来到宋庆龄家,向她作出庄重承诺: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确保其安全无忧。

散发人格魅力的宋庆龄,绝不做“散沙”的中国人,让魏璐诗爱之深切。

为鲁迅而恸泣

那是一张1936年10月拍的照片。照片上,鲁迅坐中,身着深褐的长衫服,两颗葡萄纽扣在右胸襟处。一脸瘦削的鲁迅,眼睛望着自己的右侧,似在专注倾听,亦似舒眉微笑。被鲁迅注视的这位女子便是魏璐诗。她一脸灿烂笑容,颈垂一个白色蝴蝶结,穿着玄黑正装,一手握报刊,一手端着水杯。随意而热情的氛围。近景一张深色小茶几,茶几上一个玻璃花瓶,瓶里盛放着时令鲜花。

魏璐诗最后一次见鲁迅,在1936年10月8日。那天是在一个木刻展上,许多年轻的艺术家环绕着鲁迅,询问他对木刻作品的评价。

因为史沫特莱,魏璐诗见到了鲁迅。而鲁迅也与魏璐诗一见如故。魏璐诗多次见到鲁迅,还单独前往,到鲁迅“住在城市北边的排房里”。一次去拜访时,鲁迅向她展示一本大幅画册,画册用细腻的宣纸制成,上面是珂勒惠支的画。珂勒惠支在欧洲享有盛名。可这样高级的艺术品,在上海只售两个银元。鲁迅向她解释:“两个银元对我们朋友来说,已经很多了!”所谓“朋友”,普通大众是也。

鲁迅对魏璐诗的解释,让魏璐诗联想到,在上海,人们生活如此两极分化,却完全没人关注。而她渴望更深刻地了解鲁迅时,1936年10月19日——在她最后一次见到鲁迅的第11天,鲁迅因病去世。

那一年的12月12日,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抗战的热土”。但那一年,在魏璐诗眼里,鲁迅的离去,猛烈撞击她的心,和影响深远的西安事变一样重要。尽管她当时对鲁迅“知之甚少”,但这不阻碍她对他的爱戴。无数人痛哭失声,那么多人送别他。而走在送别队伍最前面的,是她同样崇敬爱戴的宋庆龄。

和鲁迅在一起一次次欢笑过的魏璐诗,因鲁迅的离去,悲伤恸泣。

“我的中文名不能读错”

“七七事变”后,魏璐诗离开上海,往中国内地,投入抗战烽火。

魏璐诗一生两次入中国籍,一次1939年,一次1955年。

魏璐诗一生爱过两个中国人,并在20世纪40年代,嫁给了其中一位,诞下两个可爱的儿子。但最终,她爱的人沉湎其于自己的专业技术,滞留国外。1951年,她离婚,带着两个年幼之子,“备尝艰辛”地从美国辗转回北京。在北京,她成为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英文专家,《人民画报》社德语专家,撰文著书不辍。


魏璐诗在人民画报社工作期间,在办公室校样

她无法离开中国,即便要付出痛苦的情感代价。

1985年,魏璐诗在相识鲁迅50年后,写下长时期读其作品后一本感悟的书:《文豪鲁迅》。

1986年春,魏璐诗从北京来上海,为在上海的耿丽淑庆九十岁寿。同聚的其他老友,是20世纪30年代她到上海遇见的同路人:路易·艾黎、马海德。他们在一起,“像孩子一样欢笑”。


魏璐诗与路易·艾黎、马海德、耿丽淑欢聚

沈海平说,当年她供职中国福利会未久,魏璐诗特意招呼她到跟前,切嘱:“我的中文名(英文为Ruch Wciss)不能读错:魏,是中国曾经的王朝名;璐,指玉;诗,代表中国的韵文、诗或颂。尤其最后的诗,绝不是外国人常用的‘斯’,或露丝的‘丝’!”

真切斯言,今犹在耳。

题图为1936年 10月魏璐诗(左)在上海与鲁迅先生交谈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许云倩 题图来源:照片除署名外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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