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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亲眷,我们小时候心中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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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蒋森度 2022-06-21 18:29
摘要:往事如昨,一个世纪几代人与亲眷的往来总在心里放着——


亲眷,是我们小时候心中的阳光。我这么说,现在的小字辈不一定相信,或者说“无感”。

我的记忆回到20世纪60年代,物资的匮乏让人对基本生存条件充满渴望。而各种亲眷的存在,也是一家人的一份希望所在。毕竟,一种血缘联系着的感情,总是可以信赖的吧。

于是,每当远远近近的亲眷上门,随着大人之间那一声声“姑姑”“舅舅”“姨娘”等亲切响亮的称呼,孩子们稍稍愣几秒钟后也会被大人哄着催着叫人。

那时经典的一幕是这样的:亲眷们会从衣袋或包里掏出水果糖、圆珠笔、小皮球等礼物,孩子们一见到这些,所有的羞怯都无影无踪,马上伸手接过。接下来,有点见识的孩子则乖巧地投进客人的怀抱,给在场的一大家子带来欢乐。

我的老家无锡梅泾民风淳朴,乡亲们都是守着一亩三分地的本分人。上海距无锡不远,而且有便捷的火车。不过,上海亲眷要是到我们乡下来,还是会有某种仪式感的。那时上海亲眷先是来信,通知某日要到无锡来。长辈们读着上海来信,马上把这个消息发布给大家:上海亲眷要来了!那时候,很多人家都是大家庭,于是一大家子里识字的、不识字的都会聚拢过来,听听信上是怎么说的。听完了,他们会从字里行间猜出些什么,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大上海的亲眷要来,大家有点亢奋,也有点紧张,毕竟那时候乡下条件差,生活物资也有限,如何让上海亲眷在我们家这几天过得舒坦,也让自家的接待显得有面子呢?大家都会分头准备。



沪宁铁路到了无锡西十几里就是我们梅泾村。站在铁路旁眺望,铁轨像从上海方向放过来一架长长的梯子。那火车发出巨大的轰响,满载货物和满座的乘客,是我小时候眼里的风景。我心里常幻化出一道光芒:远方的世界一定精彩,因为它拨动了梅泾人的心思。一百多年来,几代人站在茅舍门口,无数次地默默眺望远方。而最让人心动、也更务实的一个想法就是:送孩子去铁轨另一头的上海学生意(当学徒)。

“种田万万年,年年有饭吃,出去就有饭吃?上海的饭就那么好吃?”有人说话了。“一个孩子出门学生意,就是送了一个儿子,心真硬!出去要吃苦,学坏怎么办?”嘴长、嘴碎的人各自说话。“走出去学点手艺也好的!出路出路,走出去才会有路。”村上不乏有眼光的人,好话一句暖三冬。

几个少年从无锡结伴乘火车,走进了大上海,马路上吹过来的风,掀不起他们老布衫的衣裳角,他们的双眼都被繁华的街市所吸引。十六七岁的少年找工作不难,有人担保就成了。在城隍庙的商店、南京路的饭店和街道上的小作坊,都可以谋到学徒工。这些无锡乡下的孩子大多读过三四年书,本分,守规矩,老板看在眼里。在店里耳濡目染,眼界渐渐打开了,上海话也越来越“顺溜”。安心下来,三五年一晃就过,十年八年,有人当上师傅,担任领班。在家族支持下,在上海立住脚的年轻人办起小作坊,开个小饭店,走上了今天我们说的创业路。

寒去暑来,到上海学生意渐渐成了气候。上海的来信多了,归功于上海的亲情关系多起来了。村上有个邮政代办所,七十年前的邮递员是袁宝善老先生,识字认人,轻车熟路,后来传给洑保和先生。人们乐于看到绿色邮政背包在前村后巷亮相,送来一封封令人牵挂的来信。时常有一群孩子跟着绿色邮政背包,前呼后拥。“某某人家有信了!”“老张,老张,图章拿来,有上海汇款!”邮递员在收汇的存根上盖上收款人的章,小孩们欢呼着围住邮递员,问下一家是谁,跑得快的孩子早就去报信了,沉寂的小巷洋溢着快乐。

老张的汇款是儿子从上海汇来。过几天信来了,信的开头写着“父母亲膝下敬禀者”,那是儿子请马路边代人写信的人写的。最后一句“代为张望各位长辈乡邻!”,情深意浓。即使老人对文乎乎的第一句听不懂,也能猜出个七不离八,那肯定是敬重的意思吧!



我二舅到上海仁和菜馆当学徒,起先在堂上跟师傅学习“端盘送菜”,俗称“堂倌”,呒啥技术,但面对四处八堂来客,微笑、嘴甜、手稳,脚勤也见功夫。这个行当易染上油滑气,但如果缺活络头脑,一副老实相,老板又不欢喜。二舅聪明,有点口才,讲话风趣,把“堂倌”角色做到技术中有艺术,在店堂里小有名气。

那时店里账房先生的毛笔字都有书法家的底子,饭店出人才!二舅却觉得饭店里学不到真本事,改行到市公交公司汽车二场先做售票员,靠学习钻研当上驾驶员、查票员,又当上交通事故处理员。把公司的各把“椅子”坐过来。在职场上好像唱着一首广东音乐《步步高》,顺溜!

一次,二舅带着一帮人去常熟出差,事毕,他说去看看这里的市委书记,同行的人都很惊奇。他们来到虞山脚下一处平房前敲开门,书记见了二舅说:“长脚,你怎么来的?”二舅身高一米八,乡下人称“长脚”,是朋友之间的绰号。原来,这位书记与二舅是旧交。


概念图 本报记者 海沙尔  摄



二叔从老家到了上海民华铁工厂当学徒,勤奋肯学,后来成为厂里的技术负责人,老板重用他。他回无锡老家时,看到村里几家作坊做腐乳,当时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农闲时去上海卖腐乳,苦于在上海没有落脚地方。二叔和老板说好,在厂里辟出一个角落存放无锡的腐乳,乡下来的人在楼梯间里搭两张床铺住下。

在二叔的指挥下,一个亦农亦工亦商的格局形成了。村里人农忙种田,冬季做腐乳,农闲时到上海卖腐乳。卖腐乳的担子有点特别,两只木桶固定在两个定制的底座上,一只木桶由四条绳扣牢,两只桶八条绳,转悠悠地挑着走进里弄。当时,村里去上海卖腐乳都被称作去做“八条头”生意。

“八条头”和厂里的工人都很熟络。几年工夫下来,闸北、虹口、杨浦几个区的弄堂混得很熟,从东面的周家嘴路到西面的共和新路,从苏州河到北面的五角场,这么大一个圈子的几百条弄堂足够“八条头”叫卖。无锡梅泾上的腐乳虽不是名牌,但上海人吃到都说好,一批老客户近似亲眷朋友。铁工厂的一小角地方也成了在上海卖腐乳的根据地。

民华铁工厂的业务也搞得有声有色。后来二叔调往江南造船厂,担任一个部门的生产负责人,指挥一班人承接万吨轮上的修理业务。不久,又调往北京百万庄中央船舶总公司,和外国专家一起工作,参与国外订货谈判。这一步步走过来,一个只上过一年初中的农村孩子,挑起了这副重担,真不曾想到。



上海亲眷中,二舅二叔自然是绕不开的。不过,绕开旁的亲眷,那就绕开了很多有意思的趣事,这里只说一件事。

华兴骑着自行车游上海大马路,来到汉口路看到解放日报社,想到理论部有位有名的编辑狄建荣是自己的亲眷,便走进去,见到他坐在堆满书和报纸的办公桌上编稿,心里有种自豪感。不由得想起无锡的老一辈人不识字,见报纸都称“申报纸”,一直沿用几代人。那时上海亲眷从上海带回来的报纸,原来是从这里出来的。华兴朝着解放日报社的大门看了又看。

往事如昨,一个世纪几代人与上海亲眷的往来总在心里放着。百年风水轮流转,有时也听闻上海亲眷的子孙们自豪地说:我们无锡乡下有很多亲戚呢,假期中去曾祖父曾祖母的老家走了走,没想到乡下的小日子早已不输上海里弄小区。于是,上海亲眷的后人纷纷来无锡梅泾寻老亲眷,“大上海”和“小上海”,来来往往更亲热了。


2011年的汉口路300号解放日报老大楼。本报记者 张弛 摄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题图来源:图虫 图片编辑:苏唯
本文概念图除署名外均来自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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