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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奥密克戎较量的最后“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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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李楚悦 2022-06-06 06:20
摘要:为了迎战奥密克戎如此捉摸不定的对手,医院很多原有的“框架”被打破了。

进入6月,上海的大部分地区已重返正轨。但在定点医院,与奥密克戎的较量并没有结束。

4月3日,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南部院区(以下简称“仁济南院”)被划定为市级新冠肺炎救治定点医院。

对于这家以综合实力见长的医院,让新冠阳性患者“转阴”只是最基本的任务。治疗患者的基础疾病、解决各类突发状况、应对心理危机等各种棘手问题,才是定点医院更为重要的任务。

也因此,医院很多原有的“框架”被打破了:

转运来的病人病情不详,不能迅速分诊,病区无法严格按专科分类;医生们需要面临那些过去从未考虑过的选择,比如,新冠治疗和肿瘤治疗之间的矛盾如何平衡?即将生产的孕妇,丈夫能不能一同住进妇产科?

甚至新冠治愈后,医院的责任依然没有结束:病人出院回家小区接受吗?血透病人回去了有地方继续做血透吗?养老院还没有开,孤老没人管怎么办?这些都需要医院和其他部门一一沟通、协调。

5月底,各级医院在院治疗的新冠患者人数降到了四位数,仁济南院的在院治疗人数也从最初的近900人降至280人左右。这可能是这座城市最后的“战场”。

仁济南院内进行的腹膜炎手术  黄兴 摄

1. 重建

6月1日早晨7点50分,和过去两个多月里的每一天一样,仁济医院党委副书记闵建颖乘坐闭环车辆前往仁济南院工作。

街道上是久违的喧闹情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路边的核酸检测点前排起长长的队伍。

一切都快回来了。站在仍处于闭环状态的仁济南院里远远望向马路对面的小区与商铺,闵建颖的心一天比一天踏实。

城市正重返正轨,定点医院里的医护们并不敢放松警惕。“未来的十天对医护来说,是最关注的节点。”闵建颖担心,随着社会面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病例数字会有所反弹,“但无论如何,我们已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两个月前,仁济南院刚刚转为定点医院的时刻,焦急、紧张和忙碌的景象犹在眼前。

4月7日中午,闵建颖和副院长王争站在医院北门口,准备迎接第一批入住的新冠肺炎阳性患者。

“怎么还有人往外跑?”闵建颖着急得不行。病人一旦入住,医院的建筑主体都将成为污染区。看见大楼里仍有零星的工作人员走出来,闵建颖立即通知在楼里逐层检查,确保患者入住前所有人撤离。

从一家综合性三甲医院转型为定点医院,需要进行一番动作不小的腾挪。4月3日接到通知后,留给仁济南院的准备时间只有96个小时。

在这段时间里,南院将原有的200多位住院病人转运至仁济医院的东西两院,一部分孕妇分流到了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行动自如的患者乘坐大巴离开,危重病人则靠十几辆救护车来来回回分批转运。

内部设备和流程的改造也在紧锣密鼓地同步进行。医院原本核定的600张床位迅速扩容至将近900张。为了提高效率,病区按照“准备好一个,开放一个”的标准陆续收治病人。开舱第一天,仁济南院就收治了100多位患者。

一周之内,这座12层楼的定点医院里,892张病床都住满了病人。

麻醉医生在舱内工作  黄兴 摄

2. 改变

为了迎战奥密克戎如此捉摸不定的对手,在定点医院,医疗流程发生了诸多改变。

妇产科主任医师吴震溟从医这么多年,没想过妇产科竟然收了男病人。

那是一位怀孕39周的阳性孕妇的丈夫,夫妇俩因为感染新冠被安置在临时隔离点。街道紧急联系后,孕妇被送往仁济南院等待生产。

“收进来之后,他们说她老公也阳了,怎么办?”吴震溟说,“怎么办,救人要紧。肯定还是收下啊。”很快,待产孕妇和丈夫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这在之前是无法想象的。

成为定点医院后,收治病人的变化其实从患者入院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最明显的是,分诊的环节被置后了。4月初,上海疫情处于高位暴发期。为了让病人尽快入院,刚刚转为定点医院的仁济南院不再以专科形式进行分诊预检,而是只作简单的内外分科完成收治。

每一位转运至仁济南院的病人都会直接被引导至病床前。“尽量让患者先住下,很多病人从方舱或是隔离点过来,路上颠簸辛苦。”护士说。

这样的改变让收治环节的效率大幅提升,但对于医护来说,压力几乎是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正式进舱前,五楼东病区的护士长乔跃华以为,在定点医院肯定是以照顾新冠患者为主,进来之后她才意识到,“这里是穿了‘大白’的市级三甲医院,各类疾病都要处理”。

五楼东病区最初是以大内科标准收治患者,乔跃华记得,病房里最多的时候住了七八个科室的病人,心血管、内分泌、呼吸、消化、血液……各种各样的问题出现在病房里。

按照流程,病人抵达前,定点医院会收到一张转运单。转运单只提供性别、年龄、生命体征等基本信息。碰上自己说不清的老年患者,需要逐个打电话给家属确认病史和用药禁忌。

疫情发生前,肾脏科主任医师顾乐怡的诊治对象以肾脏疾病患者为主。对于专科病房来说,每天收治的病人通常已经过了门诊诊疗,对疾病有一定的预判,心中有底。

但现在,顾乐怡要处理不断冒出的新问题。每天进舱查房成为重要环节,“刚入院的时候,病人只是按照新冠病情做了分类,基础病情不清楚,患者诉求也不明确。而且病情每天都会变化,尤其是老年人本身基础病多,合并新冠后情况更复杂,可能住着住着越来越差。”他说。

作为定点医院,仁济南院除了完成有基础疾病的新冠阳性患者的救治工作外,还接收世博、新国博两大方舱医院以及浦东新区、徐汇区两区区属定点医院转运而来的重症患者。

定点医院接收的高龄患者居多,有时候“十个病人加起来超过九百岁”。老年人发生任何感染都容易走向危及生命的情况。即便在新冠肺炎只是轻症情况下,也可能引发心、脑、肺、肾等各个器官的应答,加重本就衰老的脏器负担,导致病人出现各种危症。

ICU病房是危重症病人最集中的地方。因为人手紧张,仁济南院的ICU最开始只开了六七张床。随着病人的需求仍在增加,医院不断从各个院区紧急调配人手,加开床位。

ICU护士赵晓玲记得,四月底五月初是最紧张焦灼的一段时间。她所在的内科ICU里有一半以上都是气管插管的患者,还有不少需要血透、ECOM的患者。监护室里,各种仪器的报警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最高峰的时候,内外两科的ICU共近40张床位上都躺满了高龄重症患者。有三分之一患者年龄在80岁及以上,合并有三种以上基础疾病的患者占一半左右。

ICU病房内  黄兴 摄

3. 抉择

面对有复杂基础疾病的新冠患者,医疗的思路也发生了改变。细分的专科专病治疗模式被多学科、定点医院和总院联合会诊制度取代,成为保障定点医院医疗治疗极为关键的一项改变。

4月中旬,仁济南院收治了一位从其他医院转来,盆腔里巨大肿瘤合并急性肾衰竭的新冠阳性患者。患者输尿管受到肿瘤挤压,发生无尿的情况,肾脏功能几乎为零。

病人入院后,顾乐怡立即安排了透析治疗,维持患者的内环境稳定,避免患者因为无尿肾衰竭而死亡。

接下来,先治新冠还是先处理肿瘤?

这是定点医院的医生们为了一位肿瘤病人不得不做的一次重要抉择。

最初会诊时,来自不同科室的专家们争论得很激烈。有人觉得患者肿瘤问题严重,要先上化疗。反对者则认为,一旦进行化疗,患者抵抗力会下降,新冠就难以痊愈。

在非特殊时期的医院里,很少有参与人数如此众多的多学科专家会诊。“以前,病人涉及到不同科室,医生之间分别打电话,或者直接遇到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处于闭环的定点医院里,整个医疗流程和思路发生了改变,那索性大家一起坐下来讨论,反倒效率更高。”顾乐怡解释道。

这场由七八位主任专家参与的讨论,最终将焦点落到实际操作层面。如果在阳性环境中进行手术,医生的操作难度成倍提升,对于患者来说风险极大。

阳性环境下,负压病房里进行手术需要遵循严格三级防护规范。麻醉医生要背着新风系统的机器进行插管,主刀医生则必须隔着护目镜、面屏进行操作。此前医院里进行的一台宫外孕手术就比平时多花了3倍时间。

而把阳性患者转运出去做手术,则有可能污染其他院区。一番讨论后,大家达成一致意见:确保肾脏支持的前提下,等核酸转阴后再对患者的肿瘤进行治疗。

紧随而来的是一整套治疗方案,透析要继续做,泌尿科要进行插管,保证排尿正常,同时对新冠肺炎的治疗也不能耽误。

“每天下午2点的会诊,不单单是病情的讨论,也包括病人未来的救治计划。第一次会诊聚焦治疗的策略,第二次会诊就集中讨论了‘怎么转运到东院,如何安排手术’。”顾乐怡说。

在第二次会诊现场,除了顾乐怡代表的肾脏科之外,妇产科、ICU、泌尿科、放射科、营养科、普外科、病理科、肿瘤科、放疗科、感染科、麻醉科等都参与了讨论。

每一位参与讨论的专家都需要解决患者诊疗计划、手术方案、转运途径、围手术观察,以及生命支持中的每一个问题。

放射科的专家参与度最高,几乎每个病例都需要通过影像学观察病灶。妇产科、泌尿科和普外科需要制定好手术的方案,肿瘤科和放疗科则协助制定肿瘤内科治疗方法,肾脏科要给出患者透析和手术过程如果发生肾衰竭的处理预案,营养科则要解决肿瘤越长越大的情况下,如何保证患者的生命支持……

每天会诊的参与人员构成取决于患者需求,只要是病情所涉及的相关科室就必须参与会议。哪怕闭环外的专家当天要出诊,也要预留出下午2点后的这段时间,进行线上讨论。

会诊现场  黄兴 摄

4. 新生

在定点医院,并不只有在抢救生命时面临选择,迎接新生时同样需要斟酌。

和丈夫住进同一间病房待产孕妇,在仁济南院的产房里迎来了二胎宝宝。考虑到产妇之前生过一胎,吴震溟鼓励她选择顺产。

这是一个更有利于产妇健康的选择,但对于新冠时期的定点医院来说,意味着要时刻有人在舱内守候,准备接生。

剖宫产手术时间可控,而为了等待产妇自然分娩,吴震溟给每一个班次上都排了具备专业技能的助产士和护士,以保证随时接生的能力。

4月16日中午,孕妇有了生产的迹象。“进入产房准备后,医院专门要求护士全程一对一陪伴。”助产士宋厚敏说。

刚开始,产妇的情绪有些不稳定。因为自己感染了新冠病毒,总担心出生后孩子的安危。同样是母亲的宋厚敏对这种的心情无比理解,她想尽可能传递些力量,隔着两层医用手套,拉着产妇的手始终没有松开过。

分娩的过程持续了12个小时。

护目镜早就被汗水模糊,防护服里也湿透了,戴着N95口罩呼吸都很困难。但宋厚敏还是一直喊着“加油加油,再来再来”给产妇鼓劲。接生的时候,宋厚敏把产妇的手交给了另一位巡回护士。直到生产结束,产妇放松,护士才发现自己一直拉着的那只手被“握麻了”。

“到最后我们也喊不动了,但能感受到人和人之间那种信任的关系建立起来了,你付出真心产妇能够感受到。”宋厚敏说。

17日凌晨,婴儿的啼哭回荡在医院,绵长有力,充满希望。定点医院里迎来了一个新生命。

为了保护新生儿不受感染,宝宝没有和妈妈一起回到阳性环境的普通病房,而是留在了产房等待核酸结果。出生后的第一个24小时,孩子在产房中由每一班的护士接力喂养。

妇产科里的医护大部分做了母亲,自从疫情暴发,参与抗疫就再也没回过家。看到别人的孩子,总是会想起自己的孩子。“洗澡、抚触、喂奶、接种疫苗……我们都快养出感情了,想着把他留下来一直养大。”宋厚敏笑着回忆。


疫情期间在仁济南院内生产的产妇(受访者供图)

更多的孩子在亲子舱里得到“大白阿姨”们的照顾。

占据四个楼层,总共7个病区的儿科病区是仁济南院成为定点医院后最先开舱的病区。这个体量庞大的亲子舱是由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上海儿童医学中心、上海市儿童医院和仁济医院的儿科团队共同承担患者救治任务。最高峰的时候,收治了超过230个家庭,近500张床位。

复旦大学附属儿科医院新生儿科护士长、定点医院儿科病区护士长陆春梅4月5日接到通知要到定点医院支援。第二天,她和同事们带着儿童床和给孩子们准备的玩具、零食、小礼物赶到仁济南院。

陆春梅所在的十楼东病区原先是成人病房,开舱前护士们一直忙碌到深夜,终于把整个病区里所有床铺准备好。每间病房里可以住三个家庭,每张大床旁都放置了一张小床。

7日开舱后,第一批就住进来十几组家庭,病房里一下热闹起来。病区里70%的孩子都是3岁以下的幼童,最小的患儿刚刚出生25天。陪同孩子来的新手爸妈们自身也是新冠阳性患者,有些年轻的妈妈还在经历产后抑郁,低龄的婴幼儿基本上都是由护士们照顾。

陆春梅记得,“年纪最小的25天宝宝,一放下就哭,只能由夜班的三个护士整夜轮流抱着。”

5. 抚慰

在定点医院,医护的选择有时候并不发生在医治的时刻,但同样治愈患者,抚慰人心。

五楼东病区里,一对年近古稀的老夫妻让乔跃华印象极深。老两口没有子女,老太太刚来的时候天天追着问:“护士长我会死吗?”

乔跃华告诉她,血常规的检查做下来,各项指标都慢慢恢复正常了。因为血色素过低,医院还特地费了一番周折,给老太太申请到了一个单位的红细胞。血输进去后,效果显著。但她还是焦虑,总是担心那个最坏的时刻到来。

老太太每天会和在方舱里的老伴打电话。“我们老两口相依为命。”她举着手机说。乔跃华心头一紧。

在医护的协调沟通下,老爷子从方舱转运到了仁济南院,病房里加了张床,两位老人被安顿在同一间病房。老爷子的症状并不严重,照理说不能进定点医院。但两边都愿意出力协调申请,让他们相见陪伴,彼此安慰。

“对他们而言,这时候家人在眼前的支撑,可能比药物更有用。”乔跃华说。

病区里有个iPad,原先是为了舱内外的医护沟通工作信息。渐渐地,这个iPad里加了越来越多的病人家属,它流转在每一个病床前,点开摄像头就能获得疫情中最大的抚慰——看见家人的脸。

在儿科亲子舱里,陆春梅和同事们在照顾孩子们之余,也为新手爸妈们做过一些更利于治疗的选择。

有一位带着七八个月大宝宝的新手爸爸,原本就经验不足,自身也处于生病的状态。身心双重压力下,手忙脚乱,情绪近乎崩溃。

陆春梅和同事们赶紧接手照料孩子,安排爸爸住进病房安心休养,还请了心理科的医生对家长进行疏导。得知孩子的妈妈在方舱治疗,又辗转联系让妈妈也住进医院陪伴孩子。在病房里渐渐平复心绪的爸爸,出于感激,主动在医院当起了志愿者。

相比于焦虑的大人们,小朋友显得“从容”许多,他们更关心每天发放的零食。“大部分都是社会捐赠的物资,我们每天都会分发,让孩子们开心开心。”陆春梅说。偶尔发晚了,会有小朋友围着护士转,仰着脸问:“阿姨今天怎么没有奶酪棒、水果泥呀?”


陆春梅在儿科病房(受访者供图)


孩子们的感谢信(受访者供图)

和“大白阿姨”们的感情日益深厚,孩子们常常用自己的方式表达感谢。开舱以来,儿科的护士们收到了50多封感谢信,好多是孩子们自己画的卡片。

6月1日,只剩下17组家庭的亲子舱里满是小朋友们的欢笑声。护士们忙着给孩子们分发儿童节礼物:零食、书包、乐高积木……

陆春梅问病房里的小患者:“你在这里开心吗?你喜欢我吗?”

小朋友没说话,转身一下抱住了她。

5月底,各级医院在院治疗的新冠患者人数降到了四位数。 曾经共收治了871组家庭的7个儿科病区,在6月2日正式休舱。

但定点医院仍在坚守,“我们准备好做坚持到最后的那批人。”医护们说。

栏目主编:王潇 文字编辑:王潇
产科团队推产妇入手术室。 黄兴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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