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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触网”,名中医熊继柏称“你在做一件改变中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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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潇 2017-03-26 05:51
摘要:这些看似理想的模式,真能给中医处境带来改变吗?

如果不是生命里两场疾病,莫乙或许会在清华大学毕业后沿着理工科的职业道路走下去,不会与中医扯上半点关系;

 

如果没有拜国医大师为徒3年,步入中年的胡琪祥或许会继续在公立医院供职,而不是努力想要借助互联网传承中医精髓……

 

近几十年,中医的颓势显见。今年两会期间,全国政协委员、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师资格认证中心主任杨金生表示,60年培养的中医人数不如西医2年培养的人多。

 

2015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致中国中医科学院成立60周年贺信中写道:希望广大中医药工作者增强民族自信,勇攀医学高峰,深入发掘中医药宝库中的精华,充分发挥中医药的独特优势,推进中医药现代化,推动中医药走向世界。

 

2016年2月,指导未来15年中医药发展方向的《中医药发展战略规划纲要(2016—2030年)》发布。纲要提出,要推动“互联网+”中医医疗。

 

大数据从业者莫乙、中医传承人胡琪祥、中医名家戚广崇、中医投资人徐波、中医科普者米新(化名)等原本在各自轨迹上前行的人,开始汇聚到“互联网+”中医的快车道。

 

他们有着几近相同的愿景:借力互联网,助中医回归。

 

 


【科技和中医,只是貌似不同领域】

 

创业之初,莫乙出席一场讲座。在介绍词中,主办者引用了纪录片导演周兵的一句话——“我们这一代人正越来越多地自觉自省,不约而同地回归到中医和中国传统文化中来。”

 

“科技和中医貌似在逻辑上是两个完全不同领域的东西,但神奇的是,我们两个人都从自然科学走到中医这条道路上。”莫乙说。他1987年考上清华大学,学电子工程;他的联合创始人孙涛,复旦大学计算机系毕业。

 

人生中最大的波折,是引导莫乙走向中医的那根线。

 

莫乙1989年患乙型肝炎,1994年有早期肝硬化症状,每况愈下。26岁住院时,同病房一位同龄病友,吐血倒在他面前,医生没能救过来。

 

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修习中医静坐导引之术,每天静坐约8小时。1995年底复查,肝病痊愈。有20多年经验的医生惊讶表示,从未见过这样的结果。

 

而莫乙病愈没多久,儿子被确诊小儿抽动秽语综合征。当时西医难以治愈,也没找到好的中医。他就从《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看起,两年看了六七十本历代医家的书,“我觉得找到了儿子的问题,决定给他用药,经过半年治疗,儿子痊愈”。

 

也是因缘巧合,莫乙被国家级名中医熊继柏收为弟子。有次熊继柏讲课,莫乙旁听,5个病例,他猜中老先生3个病例的用方,后来老先生发现这位“门外汉”居然读的经典医书比自己任何一个学生都多,直接宣布“你这个学生我收了”。

 

莫乙认为,很多人不相信中医,是因为没有参透中医的经典理论。

 

他举例《伤寒卒病论集》中所写:“夫天布五行,以运万类,人禀五常,以有五脏,经络府俞,阴阳会通,玄冥幽微,变化难极,自非才高识妙,岂能探其理致哉!”

 

“就是说看病不仅仅要了解疾病,还要通晓天文、知地理。你要把自然界的东西看透了,才能真正理解疾病的产生。”莫乙说。

 

莫乙觉得,这似乎也是时代发展的需求。“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会转而思考传统文化的力量。而中医最实用,最和人生活相关,所以最容易首先被接受。但这还不够,得帮助人们理解什么是真正的中医,中医最有价值的东西在哪里。大数据是有力助手。”

 

他的观点得到孙涛的认同。2015年初,莫乙碰到孙涛,两人都觉得“中医跟大数据有天然的联系”。对中医来说,症状越复杂,辨证准确性越高。从这个角度看,大数据对中医比西医价值更高。

 

莫乙还认为,中医更适合移动医疗,“中医多是个体门诊,不受设备、场地限制”。

 

两人决定把古代中医的大量医案和经典理论数据化、结构化。不过,这一尝试没少受质疑。

 

熊继柏通过莫乙师兄间接质询:“这个小莫到底在做什么?”为了说服老师,莫乙准备了要说足足一下午的内容,结果只讲了半小时,老先生就打断他:“你在做一件改变中医的事情!你还需要什么?跟我说!”

 

 


【潜在的中医需求,原来这么大】

 

2015年11月,“大家中医”APP上线第一天。没任何规模化推广,仅凭莫乙和几位主创人员在各自朋友圈“吼了一嗓子”,下载量单日就达到3000多。

 

“这在专业类APP中是极为少见的。”“大家中医”联合创始人莫乙说。如今这款APP已达56万下载量,其中15%下载者是中医执业医师,40%是中医药类院校师生。这令团队惊讶,潜在的中医学习需求原来这么大。

 

打开手机,以“中医”、“中药”或“中医药”为关键词检索,可查的APP产品超过1100种,再加上一些没有APP产品,仅有微信端或个人电脑端的产品,市面上的“互联网+”中医药类产品超过2000种。有的是以中医连锁的实体来开设互联网服务,有的就是在线上搭建平台;有的是面向患者,有的则是面向医生;有的是互联网医疗公司的分支项目,也有的就是医生单打独斗。

 

“大家中医”如今录入200多本中医经典书籍和5万多个医案药方。当医生输入患者的具体症状,就有相关的名家医案匹配输出。而且,症状描述越多越清晰,最后匹配出的名家医案结果就越精确。“这一工具能帮助医生提高诊疗水平,帮助他们做判断。”莫乙解释。

 

当“大家中医”上线时,原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医生胡琪祥也看到了国家对中医发展的支持信号,“而且越来越明确”。

 

他和几位朋友一拍即合,开发出一套辅助诊疗系统。基层医疗机构的中医师可将现场采集的病人的望闻问切等信息输入电脑终端,系统将自动模拟名老中医的辨证逻辑,生成处方供医生参考,能够应用在中医门诊、中药房和社区卫生中心等地。

 

也是在2015年,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岳阳中西医结合医院主任医师戚广崇率领16位“弟子”——来自全国各地的男科专家,组成“戚广崇男科专家团队”入驻互联网医疗公司的网上平台,成为该平台跨省市专家最多的专家团队。

 

戚广崇感叹,1995年时医院才有第一台电脑,还为电脑配有专门的电脑房,空调、地毯,进门要换鞋;如今他90%的患者都是先从网络寻找信息,慕名而来。

 

戚广崇每天固定留出时间做网上咨询。“很多人的问题或许并不需要找我,提前问清楚,就推荐给团队里离他最近的医生。如果这个医生解决不了,再在整个团队交流探讨。我感到这是最适合患者的治疗方式。”他说。

 

他的感受得到不少中医专家的认同。龙华医院风湿科主任苏励的观察是,中医使用网络咨询已是稀松平常。现今大部分患者都会自己或托子女先在网络寻求帮助,并预约挂号,“越是来自偏远地区的患者越是如此”。

 

但是,这些看似理想的模式,真能给中医处境带来改变吗?

 

 


【中医教育偏西化,最终不中不西】

 

​ 如果说莫乙是“门外汉”案例,胡琪祥和米新(化名)则是两位“门内汉”希望借助互联网改变中医内部的样本。

 

胡琪祥被同行评价“有情怀”。

 

2012年,他被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学习班录取,师承海派名中医颜乾麟。这是国家在中医界开展16年的传承项目,每批学习3年,到目前已开办5期。

 

这3年,对胡琪祥是“颠覆性的改变”。

 

“目前中医教育偏西化,让不少中医把最经典的东西丢掉了,最后变成不中不西。”学习之前,胡琪祥在临床上看诊,症状能用西药解决的就用西药,诊疗思维也“西化”;而进岗当天,颜老先生就直截了当要求他,“屁股要坐在中医的板凳上”,换言之,坚持中医思维。老先生语重心长:“中医的阵地为什么越来越守不住?就是因为不断在退缩。”

 

米新的观察与胡琪祥类似。她是中医博士毕业,自己本科期间,经典医书《黄帝内经》等居然不是必修课;到研究生阶段,学校的要求也不强调在中医理论及临床上提高,而是遵循西医教育方法,做实验发论文。“中医一样要发SCI,用老鼠来验证疗效,这本身就是荒谬的。”

 

胡琪祥和米新都想做些改变,但切入点有所不同。

 

胡琪祥是从医生角度入手。3年里他领悟最深就是中医的治病逻辑——“审机论治”。颜老先生有位患者,冠状动脉的一个分支原本堵塞83%,西医强烈建议放置支架,而患者在老先生处治疗一年半,血管堵塞减少到50%。经过对病历和药方的分析总结,胡琪祥体会到,任何疾病都有其“病机”,而不同人有不同的体质,也可能会表现出不同症状。中医的望闻问切是为了审慎找出“病机”,一旦确认,便可拿出治疗方案。这一年半中,治疗方案并非一成不变,有时是治病、有时是调理,因时因人因病情发展而变。

 

他于是潜心开发那套在线辅助学习和辅助诊疗系统,期盼借此展示中医治疗的内核。

 

米新的切入点则是大众。她探索通俗科普教育,比如用漫画解释中医眼中的五脏六腑,“假如年底五脏六腑也开年度总结会”;教大家解读舌苔,“你舌头上有张地图吗”……还举办了不少线下活动,请老药师教粉丝们做六味地黄丸等。

 

“我们不做创新,只想传承。”米新说。

 

 


【初期发展,尚无真正成熟的“互联网+”中医产品】

 

投资者们的视角,往往比很多医生更实际。

 

徐波在中医领域闯荡了8年,投资了一些实体项目,如今也看中“互联网+”中医的发展潜力。​

 

“中医为什么没落?中医的传承一直很保守,‘传男不传女’,‘祖传秘方’,‘独门绝学’……为什么?因为一直以来对中医的专利保护做得不够。方子流传出去,不会得到应有回报。而互联网的精神是分享。怎么才能让中医愿意分享?”在他构想的互联网平台上,医生若是有好的药方,都应申请专利,随后分享给平台上所有中医;若是别的医生采用这个药方,药方发明者可获诊费分成。

 

“一举三得,既能提高发明者的收入,也能鼓励他们潜心研究更好的药方,更重要的是鼓励中医之间分享。如果把中医比作老虎,互联网就是翅膀,这就是如虎添翼。”徐波说。

 

与互联网医疗骤然火爆、快速发展相比,中医在互联网医疗发展的表现相对迟缓。

 

近两年,针对中医发展的国家政策陆续出台。2015年底《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法》、2016年底《中国的中医药》白皮书、2017年国务院取消互联网药品交易服务企业(第三方平台除外)审批,一系列利于中医药发展的政府文件相继推出。但若期待不久便能复兴中医药,实非易事。

 

关注医疗创新创业的动脉网近期盘点了“互联网+”中医药行业。2014年至2015年,颇多中医相关的互联网创业团队获得融资,其中较为知名的18个项目共涉及风投资本约3亿元。目前中医工具类的产品最多,占37%;其次是保健按摩类,占27%;中医门诊信息化系统的数量是最少的。

 

徐波认为,“互联网+”中医仍然处于初期发展阶段,“真正成熟的‘互联网+’中医产品还没有”。

 

 


【别期待三五年中医复兴,眼光要长远】

 

胡琪祥的第一次尝试以离开团队告终。如今回忆,艰辛历历在目。“医生看来很容易理解的事,要编程实现却很难。”

 

比如,舌苔、脉搏,怎么取舍,哪一个优先?

 

又如,中医治病还讲究“灵感思维”,讲究取类比象,计算机怎么实现?

 

再如,疗效好,还是不好?没那么简单。可能只是患者感觉好,实际上病情恶化;也可能最近压力大,但疾病已好转。

 

另外,有的药材生的是一种名字,炒制的又是另一种名字,但计算机很难理解,会把两种药当不同的药。有时,系统直接崩溃……

 

事实上,类似困惑也是不少人对“互联网+”中医的顾虑。

 

南京中医药大学教授孙世发表示,他在使用“互联网+”中医产品前,会首先判断项目的出发点,“如果只是想把互联网概念硬套在产品上,而忽视中医规律,是很难长久的”。

 

广东省中医药呼吸科主任林琳认为,远程医疗要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上海市儿童医院中医科主任医师李华强调互联网医疗首诊面诊的必要性,“医生要看到人”。

 

米新也认为“诊疗用远程还是不太靠谱”,她觉得“互联网+”更应该发挥在诊疗以外的空间。

 

创业6个月,米新感觉收获比大学几年读的古书都多,“看似给别人做科普,实际是自己受益”;她的微信公众号文章阅读量从几百、几千到几万,目前正期待突破第一个“10万+”;她组织的参观水泛丸(即用水为粘合剂的药丸)制作过程的活动,连中医医师都称是“第一次亲眼看到”。

 

然而,米新的父母也是沪上名老中医,至今认为她从公立医院辞职是“离经叛道”。她举办的活动,父母一次也没参加。

 

“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想法不一样。”米新说,“既然不满意现状,为什么不尝试改变?哪怕失败,至少试过。”

 

如今,“大家中医”在中医圈算是红了。不断有用户表达关切:“难得有这么好用的工具,你们可别一下子倒了。”

 

莫乙胸有成竹,“目前项目依然走在最初设想的框架里”。而胡琪祥当初困惑的种种难题,在理工科出身的莫乙看来,也都能解决。

 

“慢一点是好的。别期待三五年就能让中医复兴,眼光要看得长远。”徐波说。

 

中医的养成也需要时间。医生林琳说,越是在临床上磨砺多年的医生,越能理解中医的价值,这个过程就叫“悟”。而当更多的人开始文化自省,或许也更能理解中医的哲学。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曹立媛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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