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央视热播剧《人世间》开场时火车站站台上的一幕，想必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亲与大儿子前后脚登上火车，一个去西南参加“大三线”建设，一个响应国家号召成为第一批下乡知青。母亲与大儿子相拥，含泪目送儿子不敢转身的背影；女儿被小儿子托起，亲吻父亲探出车窗的双颊。电视剧中架空的这座“吉春站”，剖开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国经济建设浪潮的横断面，汩汩流出亲人们不知何时再见的离别愁思。

同样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邻国日本正在奥林匹克运动会后的经济飞速发展中，享受高速交通带来的别开生面的生活便捷。1964年“子弹头火车”新干线的启动，将日本的铁路服务带入了新的纪元。往前数110年，继黑船事件之后，马修·佩里于1854年再度访日，向日本人展示了工业革命带来的各种机械奇迹。在佩里带来的礼物中，有一件是铁路模型。与佩里同行的官员注意到，“日本人对火车最为惊异”。根据佩里远征队的记录，“许多日本人聚集起来，看着火车顺着轨道不断循环，非常高兴和诧异，每一声汽笛响，他们都不可抑制地发出喜悦的欢呼声”。此后的1872年，明治政府开通了日本的第一条铁路，从东京（新桥）至横滨，标志着日本铁路系统的开端。

“汽笛声响起，从新桥，我们的火车飞速出发了。”这句在日本脍炙人口的歌词，是创作于明治时代的《铁道之歌》东海道篇的首句。歌词中的新桥站，现在依旧是东京人流最密集的车站之一，距东京站仅一站地的路程。而《日本车站史：作为公共空间的近代铁路》（以下简称《日本车站史》）一书对歌词中“新桥站”的考证告诉我们：这句歌词里的新桥站，其实是现在的汐留站，汐留站与新桥站相距不过百米，是货运客运分离后保留下来的两座车站。

车站最初的功能自然是火车来往停靠的站点，这一功能无论是对货运或客运而言都同等重要，车站见证着火车及铁道运输日新月异的飞速发展。《日本车站史》作者原田胜正曾主持编纂《日本国有铁道百年史》，又与数位同仁合作创立铁道史学会。在30余年的铁道工作经历之中，他出版相关专著近20本，成为日本铁道研究领域的旗手级人物。诚如他在《日本车站史》后记中所说：“我聚焦的主题是把公共空间——车站，看作日本近代化过程中的一项指标。”车站，不仅构成了铁路线上的重要网点，也是旅客集散的公共空间。而作者希望可以在这本书中贯彻两个要点，即书写集散于车站的人们，以及通过整理车站历史来折射日本的近代化进程。日本经济学家老川庆喜在书后的“解说”中再次强调：“车站作为产业革命的成果，一方面是近代文明的象征，同时也是在市民革命中诞生的‘公共的场’。”

或许因为作者是铁道史专家，所以在专业偏向上，本书侧重于“作为产业革命的成果”这一特征的倾向。细致的史料分析、对比考证，无一不使其成了一本探究车站历史之谜的法宝级图书。此外，在第二章尾声、第三章开头，以及第五章全篇散见对通行于车站的人们的描写。在那里，夏目漱石塑造的三四郎在站台遇见了因丈夫参军而回娘家的女子；在那里，永井荷风看到了为出征士兵送行的小学生队列；在那里，内田百闲拨开人群从站台入口挪到中央口目睹火烧后的一片狼藉。有血有肉的人物的出场，让一丝不苟地记录车站历史的本书透出了人间的烟火气，像是把近代化严丝合缝得犹如板砖的历史，断开了一个截面，在那里，有着与当下的我们相似的人群，他们被不同的时代裹挟，或从车站出发，或从车站回家。

从车站去往不同的地方，已经成为重视移动、难以定居的当下时代的一大日常。如果说自十九世纪后半叶至上世纪后半叶，尚未成为日常活动空间的车站为我们记录的是历史的特定瞬间，那么如今成了日常生活一部分的车站，亟待肩负起更加丰富的社会使命。

本书在探讨“车站的未来”中落下帷幕，对于1987年完成书稿的原田胜正来说，他可能还没有预料到车站里可以设置艺术画廊。其实，就在一年后的1988年，本着让车站成为向旅客提供高雅文化的宗旨，“东京站画廊”于东京站内诞生。从去年12月18日起一直延续至今年3月27日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大型展览，就在那里举办。

置身于车站，在这个可以让我们随时感受到川流不息的生命的历史横断面上，我们不仅会反观身后滚滚的近代化浪潮，而且会切身感受到眼前的摩肩接踵、接袂成帷，如何集中起这些“不特定多数”的人群，从而让车站进一步发挥作为公共空间的作用，的确是未来车站形态值得考量的发展方向。“以车站为中心建设魅力城市”，或许将成为我们为车站、为现代化建设注入新活力的行动指南。

（作者系本书译者、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博士 ）

《日本车站史：作为公共空间的近代铁路》
[日]原田胜正 著
叶晓瑶 译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