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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时隐隐有盛唐诗坛第一人的气象,还有一个鲜被提及的“失节者”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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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张明扬 2021-12-20 08:06
摘要:王维的最后五年——

王维少年得志,中年寄情山水,却在晚年深陷懊悔之中。

今天的我们,更熟悉那个作为“诗佛”的王维,又该如何去看待那个鲜被提及的“失节者”王维?


被迫做官“充门面”

天宝十五载(756年)六月十九日,安禄山大军占领长安。叛军攻下不设防的长安时,55岁的王维成了俘虏。此时的王维诗名满天下,隐隐有盛唐诗坛第一人的气象。在时人殷璠编选的盛唐诗选本《河岳英灵集》中,王维诗选了15首,李白诗选了13首,杜甫诗没有入选,王维在盛唐诗坛的超然地位可见一斑。

王维被俘后,为避免就任“伪职”的窘迫,曾“服药取痢”,试图假装自己失声不能言。但是,可能因为王维实在是盛名在外,安禄山并不想放过他,专门派人将他接到燕朝都城洛阳,拘于普施寺。不知道安禄山是用了什么强硬手段,总之还是逼迫王维做了燕朝的官。

王维成了失节者。后来,他痛彻心扉地回忆道:“当贼逼温洛,兵接河潼,拜臣陕州,催臣上道。驱马才至,长围已合,未暇施力,旋复陷城……臣实惊狂,自恨驽怯,脱身虽则无计,自刃有何不可。而折节凶顽,偷生厕溷。”(《为薛使君谢婺州刺史表》)


王维的《伏生授经图》

王维并不“孤单”。在安史叛军呼啸而来之时,大唐诸多官员或被迫或主动投降了安禄山。除了河南尹达奚珣和文武双全的哥舒翰被迫投降之外,其他人要么是对风雨飘摇的大唐政权丧失了信念,要么是想借安禄山的新朝实现自己的仕途理想。而安禄山对这些“前同僚”也是不念旧恶、敞开怀抱,甚至将达奚珣等人任命为燕朝宰相。

相比那些在燕朝飞黄腾达的前朝显贵,王维所谓的“落水”更多是象征意义的。王维被俘时只是吏部给事中,一个中层官员而已,在燕朝仍是那个给事中,对安史政权没什么实质性的“贡献”,更谈不上什么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安禄山很可能也就是拿这位大诗人来给新朝充门面。

但是,王维终究还是失节了。关于王维的这段暗昧时光,史书上没有太多记录,除了一首诗。在安禄山于凝碧池举行的一次大型酒宴上,当旧日唐宫音乐响起时,一位名叫雷海青的宫廷乐师摔碎乐器,西向长安恸哭不已,以示不忘旧主。安禄山怒火中烧,令手下将雷海青绑在宫殿柱子上,肢解示众。

好友裴迪将这个消息带给了王维,王维在悲愤中以一首《凝碧池》自陈不忘唐室之心迹:“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日后,它成为王维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首诗。


因一首诗逃过一劫

王维的“贰臣”生涯只持续了一年多。

至德二载(757年)九十月间,唐军在取得香积寺大捷之后,次第光复长安和洛阳两都。十月二十三日,唐肃宗李亨还都长安。

李亨回长安这一天,御史中丞崔器将附逆者集中到一起,命他们脱下冠帽鞋袜,赤足立于大明宫正殿含元殿前,请罪于天子。

两天后,三百多名附逆官员被从洛阳押送回长安,王维很可能也在其中。崔器让这些人又上演了一次示众仪式,然后投入狱中。崔器认为:“诸陷贼官,背国从伪,准律皆应处死。”李亨本想批准这一方案,但宗室李岘站出来直谏:“贼陷两京,天子南巡,人自逃生。此属皆陛下亲戚或勋旧子孙,今一概以叛法处死,恐乖仁恕之道。且河北未平,群臣陷贼者尚多,若宽之,足开自新之路;若尽诛,是坚其附贼之心边。”在某种程度上,李岘的从宽论,比起崔器的从严论,更接近于当时唐代士大夫的主流君臣观:在魏晋以来士族社会余音缭绕的思想背景下,臣对君的“忠”不是一项无限责任。几经斟酌,李亨最终选择了“从宽论”。新方案将失节陷伪官员群体分六等定罪,详加甄别,“重者刑之于市,次赐自尽,次重杖一百,次三等流、贬”。


王维的《雪溪图》

原本要遭贬的王维逃过了一劫,原因大概有两个。其一是弟弟王缙“削己刑部侍郎以赎兄罪”;其二是因为那首《凝碧池》,诗中的故国之思和亡国之痛成了王维最直接的减罪证据。还有一种更近似野史的说法:甄别初期,王维曾和郑虔、张通一起被关在宣阳里。宰相崔圆看中三人擅长绘画,便让他们在自家墙壁作画,三人为减罪,借这个机会极力请求崔圆出手相救,最后达成所愿。

对于王维此时的际遇,杜甫曾在诗中深表同情:“中允声名久,如今契阔深。共传收庾信,不比得陈琳。一病缘明主,三年独此心。穷愁应有作,试诵白头吟。”


山水抹不平心中懊悔

大劫之后,王维在仕途上竟然迎来了转机。

上元元年(760年)夏,此时距离王维“反正”还不到三年,王维升任尚书右丞,这是他一生所任官职中最高的官阶,也是最后所任之职,更是王维在文学史上著名的“王右丞”之称的由来。

安史之乱前,仕途上升或许为王维念兹在兹,但历经世变之后,他的内心已充满了佛教的遁世感:“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终南别业》)

晚年的王维时常隐居在蓝田辋川别业,但山水和佛经都无法抚平他内心深处的极度懊悔。正如学者黄晓丹在《诗人十四个》一书中所说:“他晚年的文章中翻来覆去反省自己为何不能自杀殉国,其自我贬责、自我作践的程度,让人不忍卒读。”在《为薛使君谢婺州刺史表》中,王维甚至有“生无益于一毛,死何异于腐鼠”这样的自污。


王维的《辋川图》摹本

上元二年(761年)春,尚书右丞王维向肃宗李亨上《责躬荐弟表》,请求削去自己全部官职,放归田园,换取弟弟王缙得以从蜀中还长安。三年多前,正是弟弟的“削己刑部侍郎”,王维才得以脱罪。在短短的《责躬荐弟表》中,王维仍不忘反复拷问自己:“顷又没于逆贼,不能杀身,负国偷生,以至今日”“臣即陷在贼中,苟且延命,臣忠不如弟一也”“顾臣谬官华省,而弟远守方州,外愧妨贤,内惭比义,痛心疾首,以日为年”。

这或许是王维的一种预感。上表数月后,也就是上元二年七月,王维去世,终年60岁。日本学者有一种说法是,王维死于懊悔与自责,或至少是促其早亡。

去世前,王维立下遗嘱,把辋川别业捐作了佛寺,以圆满他作为一个佛教居士的心愿。在生命的最后一天,王维仍在写信辞别弟弟王缙等平生亲故。据说,他写完信刚放下笔,就去世了,即所谓的“停笔而化”。

王缙此时正走在回长安的路上。王维去世时,王缙已至凤翔,但他终究没有见到哥哥最后一面。两年后(763年),王缙将他编选的王维诗集进献给了唐代宗李豫,也就是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的《王右丞集》。

王维葬于辋川以西。辋川是他生前的心灵所系之地,在这里他与好友裴迪留下了《辋川集》二十首。在那首著名的《山中与裴秀才迪书》中,王维写下了那些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句子:“当待春中,草木蔓发,春山可望,轻鲦出水,白鸥矫翼,露湿青皋,麦陇朝雊,斯之不远,倘能从我游乎?”

这些美好,可以帮我们遗忘王维生命中最后五年的那些懊悔。


新华社图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栾吟之
题图来自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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