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家乡的小城，有两条著名的商业街，大大小小的店铺每天都要循环播放它们的广告录音，营业不停，声响不止。音量之大，用词之俗，每每令人塞耳而过。商业街的那些广告套路，虽然简单粗暴直接，但与媒体上的广告相比，也算不拘一格。仔细听听，还有多个风格相异的模式或版本——

新闻版：亲爱的顾客朋友，告诉你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本场自即日起……

少儿版：服装大减价啦，全场19元起，价到底，省到家，你心动了吗？心动，不如赶快行动吧！

综艺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错过一次，后悔一世！（炫酷音乐，片段）合同到期，清仓甩卖，一件不留（最新流行歌曲串烧）……

每次走过商业街，不禁惊叹小城何以活跃着这么多播音与主持人才，那种抑扬顿挫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又循环往复，振聋发聩以至狂轰滥炸，置身其间，有如面对一个个喋喋不休的倾诉狂，不知道多少人还会有购物的乐趣和享受，我只有掩耳的自由、逃走的急切。

印象中，20年前小城的商业街还是安静的，没有天天“明天关门，今日清仓”的自虐式广告，没有“底价甩卖，一件不留”的忽悠式招揽。这种靠叫声而不是品相，靠音量而不是质量的促销手段，可能是一种“市场返祖”。不过，早期的自由市场，店家也还是有自律自信的，没有今天这样的躁动。

一直在小城生活的朋友，给我揭开了一点谜底。近些年，网购商城兴起，实体店的生存空间越来越多地遭到挤压。最初，街区中心地带的一家大型商场率先“发声”，向过往市民大声“喊话”，告知场内商品供应信息、打折情况。先声夺人，果然引来如潮客流。此后，商业街一路向南向北，所有商家都急吼吼开动喇叭，调大音量，你未唱罢，他便登场。你说“含泪甩卖”，他说“绝对正品”，重要不重要的信息都至少要说上三遍。结果，自说自话，各说各话，所有的声音在叠加，在“打架”，世界在彼时彼地，是混沌的，又是分裂的。走在大街上的人们，有如旁观一个个吵吵闹闹的现场，没有悬念冲突，只有心烦意乱。当然，小城人听得多了，已经训练有素，可以充耳不闻，一笑而过。

小城的喧闹，还出现在全新推出的一条条公交线路上。车厢里，接听电话，旁若无人，喂喂大叫。到站下车，大呼小叫，声嘶力竭。更有业余评论员兼观察员登车亮相，即兴点评百姓民生、社会万象，支招化解邻里纠纷、家庭矛盾。驾驶员只有借助扩音器，不断提醒下一站下车，因为车上的乘客或高谈阔论，或抱怨吐槽。小城，某种意义上还是个熟人社会，车厢成了今天一个可移动的交流场所，而这种交流，常常会越过边界。在一辆公交车上，我看到一条有意思的提示标语：请勿与司机闲谈——闲谈？只在熟悉和亲近的人之间发生。而熟悉的人之间，最容易抱团，所以有了喧哗；也最容易排外，一旦有陌生人进入，摩擦可能一触即发，所以有了喧闹。

小城故事多，喧闹也多。回得去的小城，受不了的喧闹。不过，小城今天的样子，也许就是20年前或者30年前大中城市的样子。所以，看看今天大城市商业街区、公共交通安静舒适的环境，可以预见小城一个有秩序、有品位的未来，只要治理得法，管理得力，前提是有规则、有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