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印有个人彩照的准考证，平放在我面前。这是一张标准的A4纸，上面除了个人信息之外，还列有考试注意事项，包括新冠背景下对‘7日核酸检测报告’的要求。对全国17万报名参加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CATTI）的考生来说，这张纸再普通不过，对我而言，它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红玫瑰，美丽娇艳，承载着埋藏于我心底十余年的梦想。”

今年6月，37岁的自由译者胡婧参加全国翻译专业资格（水平）考试（CATTI，英语二级笔译），在个人微信公众号，她用中英双语写下对这场考试的期待与重视。4个月后，她以一封公开信的形式再度提起这场考试——未能通过考试，让她感到“愤怒大于失望”。

作为译者，胡婧有些特殊。她是一位重度脑瘫患者，肢体一级残疾，只能用脚打字，靠非凡的毅力自学外语，用下巴和脚趾完成了《莱西回家》《世界边缘的桥梁》《数学家的艺术生活》等百余万字作品的翻译。2011年，胡婧获韩素音青年翻译奖竞赛汉译英组优秀奖；2016年，她参加了英国皇家特许语言家学会组织的全球翻译资格考试，在这个被业内认为“含金量”很高的考试中成功过关。

胡婧翻译作品 图片来源：豆瓣截图

一位有经验、得到业内肯定的译者参加专业资格考试“不合格”，胡婧的这封公开信引起网友关注。翻译水平究竟能不能通过考试衡量？有人认为，胡婧的“失利”可能是她作为文学翻译不适应时政翻译所致；有人感慨，翻译是精密的科学，也是遗憾的艺术，“用考试来衡量欠佳，用探讨来增进更好”。还有人提出，胡婧为何要参加这场考试，是必须有这项资格才能从事图书翻译？

备考过程中，胡婧这样谈及她对“考试”的认识——“以心中的理想为目标去针对性地学习，不失为莫大的快乐”。她说，备考之前，自己从未认真学习过英语语法，不关注时政热词，厌恶题海战术。但备考短短几天下来，发现时政材料中有许多值得学习的翻译技巧，各类白皮书里充满了“金句”，甚至综合科目考试中语法纠错、阅读理解、完形填空等题型也可以锻炼语篇综合分析能力。

胡婧感慨，随着我国不断加大改革开放的步伐，残疾人事业得到了长足发展。在专业职业技能考试领域，过去没有相关政策支持，这次经过多方协调，参照高考标准，为她在当地人事考试中心设立单独考场，准许使用特制的脚用键鼠架，并将总考试时间延长了30%。“倒计时10秒，我还在勇敢地做着修改。屏幕上跳出‘交卷成功’之时，我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和颈椎在强烈抗议，但内心却像沙化的土地久旱逢甘霖。”

胡婧在考场 图片来源：胡婧个人公众号

一个美好的故事没能迎来成功的结局，胡婧强调，她的“愤怒”并非因为自己被冠以“优秀译者”之名，却未能通过考试；也非凭借多年一线翻译经验，想当然地认为这场考试是“开胃小菜”，“而是希望我国的翻译资格考评工作继续朝专业化的方向发展，真正为译界和市场服务。”

“应该理性看待考试结果与翻译能力的关系。”一位译界人士表示，CATTI考试是对通用翻译能力的考试，可能无法反映考生垂直行业的翻译能力。此外，如今的职业译者经常使用计算机辅助翻译与机器翻译工具，使用网络搜索工具，CATTI考试对这些能力不进行考察。

胡婧在备考过程也提到这一点，“近年来，翻译工作几乎天天都在做，却很少吸纳新词汇、新方法、新技巧，越来越依赖网络。不备考CATTI就不会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把百分之六七十的双语记忆放在了云端，百分之二三十的体力交给了AI。”

一位译者提到，CATTI正在进行相关调查，今后可能划分行业领域进行考试，“CATTI考试也在与时俱进。译者应该对自己的翻译水平有信心，对CATTI考试的公平性有信心。”

还有人提出，如今翻译的高度专业化决定了翻译考试在公平性、全面性上的进步，应该听取专业译员的建议；从译员的角度而言，也应意识到考试对翻译能力的促进作用，成为发现自身问题的途径，这可能比一纸证书更有意义。

“文学翻译是一个特殊的门类。通过任何一项考试，都并非成为一名优秀文学翻译的充分条件。”上海译文出版社副总编辑、上海翻译家协会副会长黄昱宁直言，对出版机构而言，资格证书并非成为选拔文学翻译的标准，“相关专业学习背景可以证明译者的基础能力，还要根据具体作品的特点挑选译者。如果是新译者，需要通过试译，被婉拒的概率也不低。”

在黄昱宁看来，一个好的文学翻译的前提是一个好读者，要有很强的阅读理解能力和对作品风格的把控，在这方面，很难有量化标准。“我们也会举办一些比赛，从中发现有潜力的译者，比如已经举办17届的‘上译’杯翻译竞赛，走出了不少后来成为各家出版社签约译者的人才。文学翻译并非大红大紫的行业，是需要强烈兴趣驱动的。”

对身残志坚的胡婧而言，备考与参加CATTI是挑战自我、实践自我价值的一个“梦”，她的勇气和付出值得称许，从考试结果而言，她的“质疑”也应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话题延伸到翻译领域——当下图书市场，不少译著充斥着拗口、冗长乃至语法有误的句子，甚至不乏被质疑为“机翻”者。随着大众外语水平的普遍提高，获取知识和信息能力的多元化，翻译应该坚持什么样的“底线”，追求什么样的审美“高度”，在专业能力和职业态度上，都对译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围绕译者考试“不合格”产生的种种声音，折射的或许正是读者对图书译本质量的关注和某种程度的不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