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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播”里没有薇娅李佳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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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巩持平 2021-11-17 09:58
摘要:乡村直播,主播是农民,卖的是农副产品,直播间大多设在田间地头。

课上的学员,第一天来了60个,第二天走了一半,第三天只剩几个了。罗晶并不失望,这是正常情况。她是某县邀请来的培训老师,教大家怎样在电商平台上直播带货。

课堂叫“村播”培训。顾名思义,乡村直播,主播是农民,卖的是农副产品,直播间大多设在田间地头。报名罗晶培训课的,有本地传媒学院刚毕业的学生,有当地做电商生意的商家,还有返乡创业的年轻人;地地道道的农民反倒只占20%。

罗晶的课堂设计得很实用。培训一般三天,不讲政策和概念,第一天手把手带着注册账号,然后拿货品过来,村里种什么播什么,给学员分组,提前演练几遍产品介绍,第三天进真实的直播间,开始卖货,常有学员初战成绩不错,播1个小时,销售额最多能达2000多元。

按照设想,培训结束后,每位学员都能有自己的直播间,卖多卖少都能增收。学员们热情高涨,吵着喊着“明天就要开直播”。然而,罗晶已培训将近3000名学员,真正持续存活的直播间寥寥无几。

即便如此,罗晶的村播课依旧很受欢迎,政府培训邀约纷至沓来。“农民当主播,手机变农具,直播成农活,数据为农资”,在线经济的新消费形式势头很足,各地都在探索乡村振兴的路径方法,市场和政策的红利期,村播都赶上了。

但村播怎就火不起来,也捧不出村播界的薇娅、李佳琦呢?


罗晶受邀成为“村播”培训讲师,教大家如何直播带货。受访者 供图


坚持难



罗晶村播课程结束后,少有学员能坚持直播的。

原因有很多。课程结束后,罗晶的学员群里,就有消息不断跳出来,全是正式开播后遇到的问题。比如,直播没人看,卖不出货,连着播几天都没流量;直播间卖货要挂商品链接,挂链接要有网店,可店铺开出来没几天,不知怎的,被平台封号了;直播卖出的货品,快递寄到买家手里,东西变质,被索赔,亏了不少钱。

罗晶耐心解释:主播初出茅庐,流量要靠每天直播6小时以上才能争取到;承诺3天内发货的100个鸡蛋,自家的鸡下得不够多,没法按时发货,几次三番,就会被封号;生鲜类产品,水果、生肉之类的,打包时务必放冰袋,找物流最快的快递公司寄……罗晶的解答都是经验之谈,类似窘境她早就经历过。

在成为培训师之前,罗晶也是一名村播主播。2019年3月,她还在长沙当会计,偶尔有机会听说“村播计划”招主播。“我一想这东西好。”罗晶说,她不懂化妆,也不会服装搭配,但她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农产品有天然的亲切感,很快就开播了。

罗晶后来才知道,她是全网第一批村播的主播之一。她们那一拨都在田间地头成长,淘宝“村播”项目团队成员仲眸是见证者。从室内直播间走出来,麻烦事很多。首先面对的,是设备电力续航不足。无论手机或者电脑,都无法承受主播连续几个小时的直播强度。温度太高,屏幕2小时就黑屏了,主播给散热板垫毛巾,包冰块;温度太低,直接自动关机,主播得给机器贴几层暖宝宝。

室外直播干扰更多。比如直播自然采蜜,评论里有人要看蜂蜜,有人想要看蜂箱;镜头前有只漂亮的山鸡跑过去,有人对山鸡比蜜蜂更感兴趣。在农村直播,夏天有男人光着膀子走过镜头,那都是常事,却触犯了规则,画面直接被“黑”。

更难挨的是冷清,直播没人看。罗晶到农场里卖“五黑鸡”的鸡蛋。这种鸡,黑毛、黑皮、黑肉、黑骨、黑内脏,下绿壳蛋,农场主喂鸡吃红枣和中草药,鸡蛋要价3.5元一颗。开播前,罗晶信心满满,跟农场主夸下海口:“我要把你的鸡蛋卖空了!”

罗晶播了3个小时,观看量为1。她觉得是信号问题,换了张手机卡。第二天,罗晶又播了3个小时,观看量还是1。她觉得是手机问题,买了台新手机。第三天,观看量为2。“我当时就绝望了,想不到任何原因。”其他主播告诉她,一定要先播7天,7天后账号才会激活,才能有自然流量进来。第七天,流量进来了,50个人观看罗晶的直播。她坚持播了1个月,观看量涨到100。罗晶哭笑不得。


罗晶在直播中。 受访者 供图


赚钱也难



罗晶开播卖鸡蛋第8天,终于有人下单了,买了50颗鸡蛋。罗晶很开心,怕鸡蛋碎,寄快递时裹了一层又一层。50颗鸡蛋,售价175元,包邮,快递费她出了46元。这单生意做亏了,但没想到,这只是亏损的开始。

因为没有固定的供货源,罗晶只能“赶时节”,夏天卖瓜,秋天卖梨,农闲时候卖鸡蛋和坚果。她从果园里买瓜,到直播间卖,自己打包寄快递。因为单量不够多,她直播间卖的农产品,拿货单价高,快递费又贵。“量大了一定可以挣钱。”罗晶给自己打气,她觉得,哪一天流量起来了,出货量上去了,产品进价就能便宜,还能压快递费。坚持到2019年7月,罗晶才受到平台的“重视”,她调侃自己的村播事业,当时是“偏僻赛道上仅剩的独苗”,在平台推广引流下,看她直播的人越来越多,直播间粉丝量积累到11万,但罗晶想象中的盈利点没有来。到2019年8月底,她算了算账,还是不赚钱。

村播的流量有了,供应链的问题依然存在。罗晶拿货的批发价比一般淘宝店的零售价还贵,毕竟网店卖家能包下整片果园,量大价优,罗晶只能在果园里挑果卖。村播主播要整合农产品的供应链,难度很大。罗晶的学员中,有一位返乡创业的大学生,她从昆明回西双版纳卖小玉米。起初,她到村里的小作坊拿货,品质不错,但标准化程度不够,供货量上不去;她抵押房产,贷款建工厂后,发现原材料不够,西双版纳多是小山丘,能种玉米的地方有限,她不得不自己开垦田地种小玉米……

即便有品牌成体系的农产品,也不是直播间卖品的上乘之选。比如,“胖瘦兄弟”已是村播领域的头部主播,去年,他们直播卖虫草,一下午卖了60多万元。这几乎是农产品直播带货的天花板,他们的直播间有20万粉丝,虫草又是农产品中客单价较高的。但这样的直播数据跟其他品类直播间差距很大。卖美妆和服装的,客单价至少两百元,利润也高。农产品呢?大多是单价十几二十元的东西。在一些主播看来,带货没有“性价比”。

2019年8月,一直亏钱的罗晶有点坚持不住了。她到杭州,投奔专门孵化带货主播的MCN机构。罗晶去之前,机构里几乎全是服装主播和美妆主播。老板农村出身,老家种柚子,他认为村播有情怀,于是给罗晶配了2位运营同事当帮手。

3个月后,老板找罗晶聊:“你这个人挺靠谱的,别浪费了自己的才能,公司有这么多直播项目,你要不改行?”2020年初,疫情突如其来,老板更慌了:“村播你肯定不能再做下去,我不会再投资你。”罗晶思考再三,给老板发了段文字:“不能让公司因为我蒙受损失,我决定离开,自己继续干……”她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再坚持3个月,如果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必须放弃。



名师出高徒?



2020年3月,受疫情影响,直播带货站上风口,村播也出现了转机。

罗晶开始被邀请到各地农村直播带货,同时,村播赛道经历一年多的发展,迟迟未出现像薇娅、李佳琦那样的头部主播,整个村播版块吸引的流量相对有限,电商平台开始把村播重点调整为培训新农人,拓宽主播的身份限制,拓宽选品的品类限制,由孵化个体演变为推广模板。罗晶顺理成章地成了村播讲师,每次讲课收取一定费用,去掉出差的开支,她起码不亏钱。

衢州动作很快,较早承接村播项目。2019年7月23日,主播薇娅为衢州农特产品带货,2秒卖出2万单,5分钟销售额突破百万元。活动结束后没几天,衢州市柯城区成立村播产业专班,把一处闲置菜市场改造成村播学院;浙江省商务厅要求各地学习村播模式;柯城村播产业专班负责人姜洪梅找到仲眸,明确表达需求:“长期输出主播,长期输出货品,长期输出价值。”


2019年7月23日,主播薇娅为衢州农特产品带货。受访者 供图

2019年10月27日,在衢州卖手工面条的陈家胜第一次直播。当天是他接受村播培训的第二天,本来他不想参加培训,但姜洪梅特意打电话找他过去。区里开会时大家提到过,陈家胜家的面条好吃,想引进到政府食堂。姜洪梅对面条就留意了,觉得这个品类很好。

陈家胜是家庭作坊,只有祖传的手艺,面条没有包装,没有品牌,还一度错过了食品安全生产证的换证时间。几年前,他注册的网店因为证照不齐全被关掉过,直播培训时,刚恢复经营不久。姜洪梅记得第一次到陈家胜家里,他穿了一件白衬衫,和面条一样板正,为了干净,存放面条的仓库瓷砖贴到房顶,虽是小作坊,卫生条件令人放心。

陈家胜觉得直播是赶鸭子上架。他此前参加过衢州电商馆统一的特色产品展销,销量也没上去。进直播间实操前,陈家胜的老妈在直播间外面支起锅煮了一碗面,整个场地变得喷香。陈家胜不会给商品拍照,不会写详情页,老师帮忙;店铺没开过直播间,没有粉丝基础,老师提供现成的。直播的时候,他感到局促:“不知道讲什么话,我这个人平时讲话比较少;不知道镜头在哪,小小一个,眼睛只好飘来飘去。”陈家胜只是副播,他旁边坐了女主播,挺漂亮的,他不敢看镜头,也不敢看她。

没想到,不到半小时他居然卖了3000斤面条。下播之后,陈家胜立马跑到乡书记办公室去,想扩大产能。


陈家胜在直播间直播吃面。 受访者 供图



村播学院的出路



姜洪梅统计过,从村播学院出来的学员里,有4个实现年入百万元。截至今年8月底,柯城区的村播网络销售额已达到10.76亿元,当地政府为村播投入的人力物力很丰富,她说从“输血”到“造血”,是一次“惊险的跳跃”。往年当地人社局、农业农村局、妇联等部门都要出钱,专供农民技能培训,教做面点、做木匠等。从2019年开始,这笔钱精准聚焦村播培训。

“听听很感动,想想很激动,回去一动不动。”衢州刚开始铺开村播培训时,姜洪梅这么描述学员状态,“培训完,转化不了,卖不了货,持续不了。”为了解决这三大问题,和村播学院相隔一条马路的街区改造出村播基地,建了30个直播间。马路两边,一边培训,一边产业落地。


衢州市柯城区直播产业创业街。 巩持平 摄


入驻基地有两种模式。一种是“光杆司令”,来一个主播,进直播间开播,账号由运营公司统一管理;主播没货,基地里有选品中心,现场选品;主播不会运营,产品卖出去了,有运营公司统一打包发货;主播仅负责销售,每月能稳赚20%佣金。另一种,主播自己有产品,但没学会直播本领,可以到基地的直播间练练手,回去再开直播间,卖自己产品。

政府提供了周到细致的保姆式服务。姜洪梅曾任柯城区电子商务办公室主任,2019年组建村播专班后,她的办公室搬到了直播基地。专班里有同事来自供销社,哪个地方有什么产品,他最清楚,对接供应链方便;有人从文旅体育局来,负责旅游产品的宣传推广;有人原先是市场监管局的,来直播基地服务,企业的注册登记、政策兑现和变更税收返还等,能一站式办理。


衢州市柯城区村播学院门口,刚结束培训的学员们合影留念。 受访者 供图

政府专班统筹各个部分资源,店铺运营、品质把控、售后、分拣、产品标准化、品牌化,这些具体事项都由专业的公司执行,农民只是其中的销售环节。“如果政策不支持,配套不完善,靠村民个人,顶多小打小闹。”姜洪梅说,“现在各大电商平台流量都瓜分得差不多了,普通村民怎么竞争得过专业的人?”

姜洪梅采用人海战术,她更看重整个村播业态的发展。“大量培训大量筛选,是最快的方式,村播单靠一两个人,靠不住。”姜洪梅说,罗晶也同意这个观点。她培训了近3000名学员,多少有点大浪淘沙的意思,“看谁能坚持下来,看谁有潜力,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拉得动”。罗晶说,从2020年3月开始从事村播培训后,她仍时不时上播。到2020年底,她认为如果要继续直播,得选择更精细的品类,在垂直领域做得专业;另一条路是,与其自己播,不如教更多人播,“我一个人给农村带货,肯定不如成百上千个人卖得多”。罗晶选择了后者,她还成立了一家农民村播MCN公司,在她天南地北的奔波中,正慢慢构建自己的供应链。她希望,能把各地农产品原产地资源整合起来,一年四季,跟着时令直播,主播仅负责上播介绍产品,原产地供应商直接发货。“这是一块比较长久的工作。”罗晶说,“但是值得去做。”

栏目主编:孔令君 文字编辑:孔令君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笪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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