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内心还是不能平静。”回忆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对外贸易经济合作部部长石广生当年用英雄笔签署中国加入WTO文件这段经历，时任上海英雄金笔厂设计所副所长陈忠至今难掩激动。

2001年10月20日，英雄金笔厂突然接到上海市外经贸委的电话：“石部长要到多哈去，要用笔，请准备一些英雄笔。”

那时，英雄笔是上海制造的骄傲，为了完成这个意义非凡的任务，厂里精心准备。最终，石广生选定了英雄笔，签署了中英文的文件，英雄笔也在中国入世历程上留下了珍贵的一笔。

这一笔之后，对英雄金笔厂而言，真正的挑战才开始。陈忠表示：“入世前关税高，相对而言英雄笔是利好，因为价格实惠；入世后，我们是在完全平等的条件下跟外国品牌竞争，有一定冲击，但也倒逼我们要更上一层楼。”

石广生签署《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议定书》。 （新华社）

首届进博会上，在进博会主会场迎宾大厅，由苏州刺绣大师姚建萍团队创作的一幅巨大的苏绣屏风《玉兰飘香》分外夺目，“这些资源外国是没有的，只有中国有。”陈忠说，借着进博会的热度，英雄推出了“玉兰飘香”钢笔，将非遗苏绣的精细雅致融合到钢笔制作之中，从设计到做工彰显大国风范，一经推出就成了“爆款”。

入世20年，英雄金笔厂几经沉浮，如今作为“国潮”，再一次在开放经济中找到消费新空间。这样的故事，折射着入世20年间中国经济融入世界的进程。在上海，通过一家家中外企业的讲述，20年的画卷缓缓打开。

20年前的来客——顺应中国对外开放之路，与中国发展同频共振

20年前中国入世时，上海对外资外企其实并不陌生。当时，浦东开发开放已进行多年，不少跨国公司先行一步，在上海扎下根，他们进入中国市场、实现快速发展的故事，激励了更多原本处于观望状态的海外企业。就在2001年，踩着中国入世前后的鼓点，不少企业第一次来到上海，如今成为20岁的“同龄人”。

“说起来真巧，中国加入世贸组织20年，米技进入中国市场也正好20年，米技的发展可以说完完全全借助了入世的东风。”谈起中国入世20周年，德国米技董事长、品牌创始人季残月女士向记者娓娓道来她与WTO的缘分。

季残月是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济系86级的毕业生，受到所学专业的影响，她深刻地认识到自由市场和开放竞争对于任何一个领域来讲都是非常有益的，尤其是对于中国经济的发展。2001年中国成功加入WTO的那一年，已经与丈夫在德国创立了电灶品牌“米技”的季残月，决定在上海成立德国独资企业——米技电子电器（上海）有限公司。

季残月说，回到中国的20年，也是米技公司发展壮大的20年，中国加入WTO以后，积极履行入世承诺，完善市场经济体制，加快改善国内营商环境，为企业创造良好的发展环境。入世后，中国实现经济腾飞，居民收入快速增长，消费需求不断升级，为电灶产品进入千家万户创造有利条件。

如今，米技公司又进入新的发展阶段，2018年起，企业连续参加四届进博会。第二届进博会后，企业宣布在上海闵行建立中国总部、品牌研发中心以及产品展示中心。“20年来，中国每一次实施扩大开放的政策举措，我们都是见证者，也是受益者。”季残月说。

爱德华生命科学公司也是在20年前第一次踏足上海，这里的生物医药产业才刚刚起步，却是最早对外开放、集聚全球优秀企业的领域之一。

“这20年来，中国为世界经济做出了重大贡献，爱德华也顺应中国对外开放之路，密切配合中国健康领域的前进步伐，与中国医疗健康产业发展同频共振。”爱德华公司大中华区总经理叶天成表示，如今他同样感受，随着进博会越办越好，中国开放的步子进一步加大，去年企业的拳头产品在进博会首秀，如今在中国上市不到一年，已覆盖全国20余个省、市地区。

金融业——不断加强开放力度，较量和交流中不断发展壮大

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际，就明确承诺向外资开放金融服务业——逐步取消对外资银行人民币业务的限制、允许外资机构进入我国证券市场为国内投资者提供中介服务、扩大保险业开放地区和形式……

20年过去，中国的这些承诺早已完成。如今，在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上海，外资不断来华设立各类银行保险业机构，外资控股的证券基金管理期货公司也相继出现，甚至外资企业征信评级支付清算机构也登上了浦江两岸的舞台。

事实证明，开放，并不会让中国金融机构处于弱势，相反，其在与国际巨头的较量和交流中，可以适应国际规则，不断发展壮大。更重要的是，随着我国金融业开放力度的加大，外资金融机构不仅可以为我国金融市场开放贡献力量，同时也成为了与国内机构携手推动我国金融业发展的重要合作伙伴。

保险业一直以来都是中国金融领域的开放先锋。在中国加入WTO前，安联集团已在中国成立了寿险合资公司中德安联人寿保险有限公司。 在中国入世后，安联集团迅速响应，成为首家获准在华设立财险分公司的外国保险企业，也是首家在华同时经营财险和寿险业务的欧洲保险公司。

近年来，中国不断加强金融业开放力度，为安联带来了更多机会。凭借2018年4月中国“大幅放宽金融业的市场准入”的重大举措，安联集团当月即向上海市政府正式表达了在华设立全资保险控股公司的意向。去年1月16日，作为中国首家外资独资保险控股公司，安联（中国）保险控股有限公司在上海正式开业；今年，安联又成为中国首家获批成立的外资独资保险资产管理公司。

“中国是安联集团全球重要战略市场，也是安联集团亚洲增长战略的核心。”安联（中国）保险控股总经理索玛斯·阿尔汀(Solmaz Altin)表示。

中国入世后不久，渣打银行便获准经营对公人民币业务。20年来，在中国对外保持持续开放的大趋势下，渣打见证了人民币逐渐融入国际金融体系、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得益于中国对外开放力度的加大，今天渣打已经成为排名前五的跨境人民币结算行，也是全球三大离岸人民币流动性提供行之一。

“人民币国际化的征程从跨境贸易结算开始，背后的重要驱动因素是中国加入WTO之后所占据的国际贸易份额不断增长。”渣打中国副行长鲁静表示，“如今人民币被认为是最稳定的货币之一，海外对手方接受人民币的意愿加强，人民币跨境结算和投融资更加便利。”

汽车工业——与狼共舞，越是承压的行业，越在入世洗礼下茁壮成长

中国加入WTO的20年，是中国汽车工业蓬勃发展的20年。

然而在入世之初，因为发展严重滞后，汽车工业却被认为是受冲击最大的产业。当时，一批汽车人悲观情绪浓厚，认为中国的汽车市场将被外资企业完全占领。

入世前夕不少行业都有“狼来了”的担忧情绪，汽车无疑是承受压力最重的行业之一。

上海外高桥汽车码头停放着的进口汽车。（新华社）

然而，越是承压的行业，越在入世洗礼下茁壮成长。第一个10年里，直面外资竞争，荣威、名爵、五菱、吉利、比亚迪、长城等自主品牌脱颖而出，打下中国自主品牌汽车发展的基础。

第二个10年，随着关税进一步降低，开放力度进一步加大，更多国外汽车品牌进入中国市场，市场竞争更加激烈。

2018年，中国在新能源车领域第一次开放对外商独资设立整车工厂的限制。随后，特斯拉汽车来到上海临港，成为中国汽车产业进一步扩大开放的标志。

“从上海超级工厂建设，到如今它成为特斯拉全球出口中心，我们深切感受到中国扩大开放的决心和信心。上海超级工厂可以说是中国扩大开放、优化营商环境的直接受益者。”特斯拉中国相关负责人表示。

特斯拉入华时，20年前的担心再起，但事实再一次证明开放的力量。近年来，蔚来、理想、小鹏等成为脱颖而出的造车新势力，上汽、吉利等传统中国车企也纷纷推出智己、极氪等新品牌，中国新能源车已经走向世界，积极参与全球市场竞争……

服务业——各类新业态层出不穷，开放的格局带来百花齐放

中国入世，上海第三产业占GDP比重刚刚超过五成。中国经济融入全球的20年里，服务业各领域加快开放、蓬勃发展，成为国民经济支柱。这一经济结构转型的特征表现，在上海尤为突出，如今上海第三产业占GDP比重稳定在七成以上，各类新业态层出不穷，开放的格局带来百花齐放。

“20年来，中国履行入世承诺，不断优化法规政策体系、持续扩大市场开放、遵循公平透明的贸易规则，特别是近年来，中国政府在改善营商环境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和投入，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德国莱茵TUV检测机构大中华区产品服务事业群副总裁夏波表示，中国政府对检验检测认证行业发展的支持力度高且专业；在贸易便利化、服务业体制和机制突破等方面推出了一系列政策，为TUV莱茵这样的外资企业创造了机会，也提供了大量便利条件。

埃森哲全球管理委员会成员、大中华区主席朱虹认为，入世以来，中国一直坚持对外开放，打造优良的营商环境，推出各类激励措施鼓励创新。“在中国，我们已成长为一支约1.9万人的强大团队。我们和中国企业携手走过这段旅程，共同经历了国有企业改革、民营企业崛起、中国企业走向全球、产业升级和如今的数字化转型和可持续发展。”

中国入世以来，作为国际航运中心，上海成为外资物流企业集聚的高地。“中国本土物流企业原先只是从事比较单一的仓储、运输，通过与这些物流巨头的合作和学习，对第三方物流，对物流供应链有了认识，不断地提升自身的服务，为客户制定物流方案。”上海大众国际物流负责人表示。

上海欧坚集团，是年报关量超过100万单的全球最大报关公司，也是历届进博会综合贸易服务商。董事长葛基中对于入世20年颇为感慨。他说，我国加入WTO后带来的外贸蓬勃发展，为企业成长提供了最肥沃土壤。

欧坚网络发展集团董事长葛基中，在服务进博会参展商。（受访者供图）

2001年中国入世后，随着我国全面履行加入世贸承诺，关税大幅降低，世界各国通过上海口岸对中国的出口迅速扩大。这给欧坚带来了巨大的业务增量，“最初几年，进口报关量每年成倍增长”，葛基中回忆。后来，许多外企开始在中国设厂，自海外运来原材料，加工为成品后再出口，这“一进一出”又都需要专业服务。在此过程中，根据客户需求，欧坚逐步把业务从报关报检拓展到国际货代、保税仓储、外贸代理等领域。近年来，企业通过流程优化，逐步推行通关作业无纸化、全国通关一体化、关检融合、单一窗口、两步申报等改革，不断在通关上降本增效。2020年，全国进、出口整体通关时间为34.91小时和1.78小时，较2017年压缩64.2%和85.5%，这其中，服务全国客户的欧坚亦有小小功劳。

食品业——进口食品不再是尝一口的奢侈品，而是融入日常生活

中国入世的20年，对于普通上海市民来说，感受最为明显的变化之一便是，餐桌更丰富了。

2001年到2010年间，我国关税总水平由15.3%降至9.8%。一些进口食品以更低的价格出现在超市的货架上，进口来源国和品牌数量大幅增加。一些市民从没见过的产品，得以有机会尝个鲜。

随着中国贸易便利化措施不断完善，进口关税下调步伐越来越快，我国进口食品价格进一步下降。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进口食品不再只是尝一口的奢侈品，而是融入到日常生活之中。

不断优化的营商环境，强劲发展的市场，无疑成为了外商开展投资与贸易的热土。以新西兰佳沛奇异果为例，在上世纪末，佳沛奇异果获输华准入时并不起眼。当时，日本才是新西兰奇异果主力消费国家。随着中国入世、自贸协定生效及消费升级，新西兰奇异果在华一路吃香，销售于2018年首超日本。目前，中国已多年保持新西兰奇异果出口最大单一市场，占佳沛全球出口中的30%以上。

每届进博会上，都可见外商的期待与热情。“在这充满挑战的大环境下，中国坚持推动新一轮高水平对外开放，主动向世界开放市场，努力营造更好的营商环境，以一系列改革开放举措稳定了国内市场，也为全球供应链的进一步恢复和世界经济的复苏做出了贡献。”有展商表示。

对于上海本土企业来说，对外开放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有专家指出，可以借此机会引进国外先进的技术，进而提升自己的产品质量，反过来跟国外的企业竞争，为市民带来更优质、更健康、更绿色的食物。

以农业科技的芯片——种子为例，它的发展水平直接关乎我国粮食安全的命脉。目前很多种子大量依赖国外，国际种业巨头控制我国种业市场。打好这场“种业翻身仗”，尤为重要。已有企业正引入国内外技术，进行这方面的探索，比如光明食品集团正建设光明母港现代农业种业创新区，在充分利用光明以色列创新中心、中国进口食品研究院等中心的科技成果的基础上，打造种业的“张江高科”。

本土企业——苦练内功，在“同台竞技”中缩小差距，开始更多走出去

建筑业是一个竞争性行业。从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就有不少境外建设事务所进入中国市场，许多外籍专家也参与了上海的城市建设。2001年中国入世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境外建筑事务所落户申城，倒逼本土企业直面境外巨头，苦练内功，在“同台竞技”中缩小了和发达国家之间在建设设计、技术上的差距。

浦东机场的建设，便是中外企业同台竞技的缩影。1996年，上海决定建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彼时国内原创设计力量相对薄弱，所以一期工程请来的主持设计是大名鼎鼎的巴黎机场公司，主创是机场设计大师、巴黎机场公司首席建筑师保罗·安德鲁，配合法国设计方承担施工图设计的中方设计团队来自华建集团华东设计总院。

建设中的上海浦东机场二期扩建工程。（新华社）

“项目干了三年，我们学习了三年。在这一次合作中，我们的设计理念慢慢地趋近国际先进水平。”华东设计总院首席总建筑师郭建祥说。2004年，浦东国际机场二期启动，按惯例国外设计公司依然担当主创。机场业主发现国际知名设计公司的规划方案存在一些问题。华东院作为咨询方，提出了一些建设性构想，得到广泛认可。选择国内设计院做主创没有先例，业主一开始有些犹豫。郭建祥非常坚定：和外国人合作是稳妥，个人可以少承担风险和压力，但中国的设计院、中国的建筑师会失去一次难得的机会！最终，中方原创设计得到了这次机会。在一次次同台交流竞技中，华建集团不断壮大，到2020年已经位列全球工程设计咨询企业第61位，是国内民用建筑设计行业当之无愧的“头部企业”。

在“同台竞技”中，本土企业开始更多地走出去，参加海外项目的设计施工，探索更为国际化的运作模式。过去十数年间，世界500强企业上海建工集团一直扮演着探索者的角色。1998年，上海建工市场化的对外工程合同还很少，几乎是一张白纸，而到了2019年，这个数字翻了数番，单年的海外市场新签合同额达到130亿元。在海外42个国家或地区承建项目，其中涉及“一带一路”国家36个。

中国加入WTO第二年的2002年，Sandriver沙涓品牌创始人、现任上海沙涓时装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的郭秀玲从德国学成归来，并来到上海金山山阳开设工厂，用自己学到的德国纺织技术，为数家国际奢侈品大牌做代工。“加入WTO后，中国制造走出去的步伐更快了。最初的几年，我们的工厂以最高速度运转，可以说，我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部奉献给了那些国际奢侈品大牌。”

2012年初，郭秀玲决定彻底告别赚取微薄利润的“代工时代”，自主品牌Sandriver沙涓由此诞生。如今，沙涓已拥有30多家海外直营和合作店，京沪设有十几家线下直营精品店，在上海，沙涓精品店已经入驻久光、新世界大丸等高端百货商厦。沙涓还成为安缦、瑰丽等多家高档酒店的供应商并开设精品店，去年8月，沙涓在巴黎顶级百货商场乐蓬马歇的专柜营业，是进驻的唯一中国品牌。

我国入世以来，数字内容产业经历了从“引进来”到“走出去”的跨越。2020年，中国游戏海外市场收入突破千亿元人民币，达154.5亿美元，这其中上海选手大放异彩。

米哈游公司设计的游戏形象。（受访者供图）

由三位上海交通大学毕业生创办的上海米哈游公司，于2020年9月发布作品《原神》，受到国内外玩家广泛关注，获得App Store2020年度精选游戏，并入选2021—2022年度国家文化出口重点项目。正因中国入世，中国游戏得以出海，而弘扬中国元素、讲好中国故事，也成了《原神》等现象级中国游戏出海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