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炎热的午后，70岁的谢茂辛推开胡桥老街122号的门，里面躺着十几位“病人”，有的面黄肌瘦，有的垂头丧气。

老谢二话不说，径直走到一位发育畸形的“病人”面前，只绕了一圈，略作观察，便掏出剪刀动起了手术。很快，地上堆起了“病人”的肢体。一旁闻风而来的居民认真看着，不时点点头或小声议论。

这并非“赤脚医生”的行医现场，而是社区园艺师上门为居民提供服务。他们还被居民亲切地称作“植物医生”，专治老百姓家养植物的疑难杂症。

这似乎是一门前景美好的生意，但社区园艺师们却摇摇头：老百姓的观念和消费水平还不足以支撑这个市场，想靠当“植物医生”养家糊口的年轻人可得三思。

“全科医生”才敢上岗

谢茂辛是奉贤区绿化管理所退休的“老法师”，受邀成为奉贤区首批社区园艺师。

老谢坦言，这份新工作的强度不小，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协助街镇推进社区绿化自治，参与街镇社区绿化的日常养护管理，参与讨论社区绿化调整改造及养护作业方案，促进社区绿化科学合理养护，定期进行专业指导和服务等。

谢茂辛收获了一大批社区居民“粉丝”，大家都感慨，太需要这样接地气的专家了，老年人大都喜爱摆弄花草，可遇到问题总找不到人去问

还没聊上几句，老谢的手机就响了，打开一看，有居民发来一段罗汉松的视频，视频里的罗汉松病恹恹的，大部分的叶片呈现锈红色。

“谁告诉你‘松柏干死不下山’的？植物能一点水都不给吗？这是误导！”只看了一遍视频的老谢已经有了判断，他开出的“药方”很简单：浇水。

“虽说松柏都是耐旱能力很强的植物，但罗汉松其实是比较喜水的常绿针叶乔木，你看它的叶子，是不是比五针松要宽一些？通过叶片蒸腾的水分更多，补水就要更勤。”谢茂辛还在电话里提醒，让居民给罗汉松换上排水良好、湿润的砂土。

许多居民还专程送花问诊

挂掉电话，谢茂辛给记者看了几张图片，是他最近接手的一位“病人”——奉城镇河边一棵桂花树的“头发”黄了一半。来咨询的居民抱怨试了所有办法也无济于事。

“只看图片，有时候能收集到的信息要素有限，还得跑一趟现场。”老谢说，他到现场一看，发现桂花树入土的位置几乎与一旁河道的水位持平，就怀疑是台风导致河道水位上升后，“上岸”的河水和树穴蓄积的雨水泡烂了桂花树根部。挖开一看，果然如此。

抢救后，桂花被重新种回原处，不同的是，地势已经抬高且与河道间多了一道水沟，树穴里的积水已经排空，放入了按照特殊配方调制的营养土。

回到胡桥老街122号，居民杨月华三四十平方米的院子里种了几十种花草树木，有些品种的名字她自己都叫不上来，老谢却能如数家珍，杨月华指出的问题，老谢更是几乎“秒开”诊疗方案。

“这棵桔树，蚜虫搞坏的，去买点啶虫咪喷一喷，农药店里有。”

“三角梅长出那么多交叉枝？花期结束后狠狠修一下，不要舍不得。”

“罗汉松怎么长成爆炸头了，不好的这一面修掉，做一个‘悬崖式’，肯定漂亮。”

“月季这么小一个桩头搞这么大一个盆？换小盆，否则月季要闷坏的。”

“绣球盆栽换地栽，感觉没把握的话，先剪几根枝条，插在水里生根，种在土里练练手。”

在老谢看来，要胜任社区园艺师，需要一定时间的积累，要成为“通才”“全科医生”，否则很可能被居民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倒、弄懵，到时候就坍台了。

“居民里卧虎藏龙，在一些专科领域，他们可能是高端玩家。”老谢说，做了社区园艺师，感觉自己还要继续学习，来缓解本领恐慌。

村民家院子里，叶子背面爬满蚜虫的绿植

专家大刀阔斧的修剪，让一些阿姨直摇头：“我们平时哪敢这么弄！心里没底呀”，不过，她们纷纷表示，看过一遍，大致心里有底了，以后会“胆子大些”

形成市场尚需时日

目前，奉贤、嘉定、静安、金山、青浦、闵行等6个区已经实现一个街镇至少一名社区园艺师的配置，其他各区六成的街镇也已配备了社区园艺师。

由于社区园艺师提供的绝大多数服务是公益的，社区居民热情高涨，但客观上，社区园艺师目前的数量和精力都十分有限，很难充分满足这种需求。

为何不走市场化道路呢？打造一个植物版的“好大夫在线”或“丁香医生”，让有需求的人通过线上或线下的方式为自家的植物寻医问诊，这不“香”吗？

“我觉得这方面的需求要形成市场，目前时机还不成熟。”上海神洲绿化实业有限公司分部副经理顾剑萍是闵行区浦锦街道选聘的首批社区园艺师，他坦言，首先老百姓观念这关就过不了。

顾剑萍透露，今年受两次台风的影响，闵行不少小区的樱花大量死伤，主要是因为根部泡水腐烂，但相比抢救、治疗树木，几乎所有小区（居民同意且能动用资金的）最后都选择了购买新苗。理由很简单：抢救、治疗的资金和时间成本高于购买新苗。

他坦言，就算抢救、治疗的成本低于购买新苗，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后者，因为受各种因素限制，抢救和治疗不能保证树木可以百分百活过来或恢复到和以前基本相同的状态，而购买新苗可以直接看到成果。

顾剑萍作为社区园艺师，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公共绿化上，他已经成了许多居委会工作人员和小区物业经理的好朋友，一有急难愁，他总是尽量抽出业余时间相助

小区里的樱花是居民共有的，所以居民一般和它没有直接而深刻的情感羁绊，也就没有拯救它的冲动。那如果是家养的植物生病了呢？

“恐怕还是用买新的来代替治疗。”顾剑萍说，这与长期以来的园艺消费观念有关，大多数居民对家庭园艺的认知还停留在买几盆便宜的花花草草养着玩玩，养不好也无所谓。这些花草的购买成本一般很低，要让消费者付出比购买成本还大的代价去治疗花草，不太可能。

相对而言，只有居民因为家养的植物比较名贵，又或者有特别的情感价值，比如是亲友所爱或亲手种植、养护的，才可能成为“植物医生”的客户。

但业内人士认为，这种消费需求还是集中在抢救和治疗上，顾客与“植物医生”无法形成长期、稳定的市场供需关系。

“其实对植物而言，前期的预防和养护，是避免致命病虫害的最佳手段，等到不行了再找医生，救活的概率已经很小。”顾剑萍表示，用养替治，是更健康的植物消费方式，在我国，这种消费观念还需要时间来培养、引导。

“这盆土干得发硬，多久没管过了？”一户居民家中的“病患”让顾剑萍无奈地表示，很多居民买来绿植就不管不顾了，园艺的乐趣绝非“坏了再买”，而是悉心呵护绿植，看着它们茁壮成长、变得更美好

就目前而言，由政府主管部门牵头，在各街镇推动的社区园艺师制度，以及一些公园正在试点的公益“植物专科医院”模式，是更匹配当前园艺消费水平和观念的有益尝试。

恐怕，“植物医生”要发展成一个有“钱景”的职业，尚需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