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那么残酷。上了学,因为“心灵的窗户”开间太小,上课时常被老师质疑打瞌睡,拍集体照时也屡次被提点,“那位同学坚持下,别总眨眼!”
青春期,青春痘星火燎原。难得去趟商场,被化妆品柜台一张张掉粉的面孔围追堵截,“小伙子,我们有款专门除痘的产品,来试试!”
众口铄金。不修边幅的钢铁直男,在一道道目光杀与一轮轮颜值说中黯然神伤。于是触底反弹,整脸!洗面奶、草药膏……报复性消费!功夫不负有心人,痘痘少了……“酒窝”多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顶着“菠萝”美名?仰天长叹中,熬过了中学时代。
世界上一切深沉的负面情绪中,对束手无策的自己的憎恨,永远是最激烈、最深沉的,以至于常常无法承受,总要拐弯抹角地转而埋怨或嘲笑其他人。中学时,班主任头发稀疏,欲盖弥彰地将两鬓留长,便于从一侧一路遮盖到另一侧。远远看去,有如课本封底的条形码。一刮风,条形码就会起身抖动,上台鞠躬时也会不识抬举地滑落。每次他一走进教室,我就用胳膊肘捣捣邻座,“猜他今天捋几次头发?”
人最放肆浅薄的,恐怕就是恃己之长笑彼之短。命运早已刻下了不可逆转的纹路,我注定在颜值这条道上一路翻车——好容易远离了青春痘,结了婚生了娃,结果又开始脱发。现代人的崩溃真的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头发越发金贵,心里落叶纷飞。
那天翻《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其中一段写:灯光中站着一个小个子尖头顶男人,光亮的秃顶,周围长一圈红毛,像是冷杉木树林中冒出的一座山头……虽然已经光头秃顶,很是刺眼,不过毕竟还年轻,样子不老,实际上也就是三十挂零吧。
从此束之高阁。
二
走进职场,更感颜值就是一种生产力。而我则是反例,被颜值拖了后腿。
公事应酬,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接待方用心良苦地把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逐一夸了一番,围绕第一印象,各有亮点。说到我时突然断片,“这位……哎呀……身板特别直啊!”听听,其他人,要么是玉树临风,要么是浓眉大眼,我是身板特别直。
另一次,领导在酒桌上向对方一位处长隆重介绍我。处长看了看我,似乎因为忙着组织语言而顿了下,“啊呀,这位兄弟……是福将啊!你看这大脑门……”实在掰扯不下去了,转而低头夹菜。
自己人,那就更明目张胆了。有一天在单位电梯里,碰着个在外地任职漂泊多年的兄弟。很久不见,我惊讶于他的沧桑,“我的天,你头发怎么白成这样?”兄弟叹叹气,“在外面漂来漂去,累的。”然后看看我,瞬间开启降维打击,“我这白归白,总归还有,你的咋都没了?”
食色,性也。芸芸众生,大都是俗人,普遍相信“美即好”。理论上,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但无论是相亲还是职场,有趣的灵魂常常跟不上筛选的节奏。理论上,是金子总会发光,但一个“总”字饱含与多少机会擦身而过的辛酸。
三
为了遏制头发众叛亲离,我已经记不清试过多少洗发水、护发素、生发液,但冥冥中自有天意。
如果不是听说某网络平台居然还有颜值打分师,我不会如此欣慰:居然有这么多年轻群体被容貌困扰。有调查结果显示,有近六成大学生存在一定程度的容貌焦虑。
专家解读说,当下社交媒体发达,个人对容貌的判断容易受到社会大环境等外界因素的影响。互联网能随时随地将世界上最好看的男性和女性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面对大量优势形象冲击,我们往往不自觉地形成主观印象,认为世界上好看的男性和女性很多,自己却不是,甚至会觉得自己不好看,这是潜在的社会比较问题。
上帝,还能把我重捏一次?天生的五官与定格的身高,无法再通过自身努力而大幅度修改,健身成为缓解颜值焦虑的最后稻草。人到中年,有太多的求而不得、无可奈何,口舌之欲恰是最容易被满足的欲望,减肥并不容易。然而,要么加大付出,要么降低期望,毕竟又懒又贪才是焦虑的源头。
忽然想起村上春树,坚持长跑十几年如一日,因为坚信“肉体才是人的神殿,不管在那里供奉什么,它都应该更强韧、更美丽、更清洁”。
当然,更简单的路数是你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