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改着改着，人大报告也快被“玩坏了”。

日前举行的山西运城市盐湖区人代会上，区人大常委会主任李治所作的区人大常委会工作报告，煌煌六千言竟是通篇五言诗，还押了韵。

“五言诗报告”，并不是头一回。去年，同样是运城市盐湖区，同样是李治主任，同样念了一篇长长的五言诗。据说他本人为报告酝酿了3个月，写了3整天，一字一句都是亲笔推敲。这年头“一把手”亲自执笔工作报告，还是很新鲜的。

而区人代会是批准了它，并给了“高度评价”的：当地媒体报道称，“会议认为”报告“内容别开生面，语言喜闻乐见”，“导引的是好作风，传播的是正能量”。

在众多程式化的工作报告面前，“五言诗报告”大胆改了文风，当然让人耳目一新。这也是李主任最最得意的。不过明年李主任还能不能这样玩，现在恐怕要打个问号——舆论最初的赞赏，很快引来了批判。

有人说人代会是严肃之地，“诗朗诵”搞得太文艺；有人说主任的个人风头盖过了报告，显得“哗众取宠”。也有论者说，即便从诗的角度，李诗人的玩票也显得“诗意不够饱满”，“读罢不过瘾”。

而不少网友不给面子，直接说他“吃饱了撑着”。

吃没吃饱不必多猜，人大报告该不该这样写，又应该怎样写，却是需要想一想的。

人大常委会工作报告，首先是“工作报告”。无论党委、人大、政府、政协，一年到头的工作报告，无非是要向有关对象清晰地总结报告前一年工作，汇报展望新一年打算。又由于要接受审议、接受监督，“清晰”就比别的更重要——你不清清楚楚地阐明工作，让别人审什么呢？

回过头看“五言诗报告”，新则新矣，是否清晰明了，则要打个问号。这也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我们读书少”，你的古体诗，音律是美，可是在说什么呢？

古人说诗可以“兴观群怨”，但“诗无达诂”。这篇“五言诗报告”，其实是白话打油诗，里面费心嵌入了很多实事、数字，比起古诗当然明白很多，但与一份让所有人都看得懂内容、说得出门道的工作报告相比，恐怕还是“玄乎”了一些。很多人诟病报告里有数词，却看不出数据，比如“建议近百条，督促按时办“，”近百条“究竟多少条，”按时办“究竟几时办？大家不知道。又如“为了奔小康，为了食品安。虽苦咱代表，心神亦安然”，代表究竟做了什么呢？大家不知道。

而作为“人大常委会”的工作报告，应当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更需要辨析辨析。

人大是最高权力机关，这句话很多人会背。但很多人有点想当然，究竟最高权力机关意味着什么，并不那么清楚。

学者浦兴祖对此曾有很重要的分析：人民通过选举人民代表，将全部权力委托给人大；人大在行使立法权、决定权、任免权、监督权同时，再依法将行政权、审判权、法律监督权等委托给“一府两院”。“一府两院”的工作需受人大监督，人大及其常委会的工作则需受到人大代表及广大人民的监督。

这样看，每年召开的人代会，就是集中进行“双重监督”的一个重大平台——人代会上要听取并审议“一府两院”工作报告，听取并审议人大常委会工作报告。这当然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报告质量如何，以及对报告审议的质量如何，都事关民主政治的成效高下。

这下，问题就来了。这篇精心雕琢的六千字报告，有近三千字谈的是“一府两院”自身的工作，甚至花了整整一段讨论“政府一班人，大步迈向前，合着区委拍，力把功劳建”。这就有点让人看不懂了。按理人大常委会工作报告本义是就人大工作接受代表监督；“一府两院”做了什么，自有一府两院进行报告，人大报告何必越俎代庖？

看下去，问题更严重了：报告居然在对区长和各副区长逐一点名“点赞”，说区长“十指弹钢琴”，A副区长“以智谋划事”，B副区长“工作安排顺”，C副区长“不畏活苦艰”，D副区长“抓农不弹嫌”……对法院、检察院的领导同志，李主任也逐一作了恳切的表扬。人们更看不懂了：这究竟是“人大常委会工作报告”，还是组织部门的工作点评呢？

至于很多人期待的“谈问题”、“谈不足”、“谈建议”，报告谈得很少，甚至只字不提。难怪有网友看不下去：“随便你看哪，不是表扬就是夸，不是进度好就是顶呱呱”。费力读完六千字，大家才恍然发现，原来李主任的“改文风”，是更显政治正确啊！

比语焉不详更让人悲哀的，恐怕就是这样的“政治正确”了。人大应当把自己放在怎样的位置，在自己监督对象之前摆出怎样的姿态，在人大代表和广大人民面前，又该摆出怎样的姿态？至少从“五言诗报告”里，我们没有看到李主任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过去民间有段子说“政府算了说，人大说算了”，又讲人大政协开会“握握手、拍拍手、挥挥手”，直指协商民主中的形式主义。这些年很多地方都在努力扭转，也有越来越好的成效。但“五言诗报告”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人们发现，报告里的人大不仅依然“拍拍手”，甚至是更热烈、更直白的“拥抱”。

这些年倡导改文风，为的是破除形式主义，反对空洞无物的“官八股”。但“改文风”不能“以文害意”，应该是基本共识。“五言诗报告”作为文体创新的勇气可嘉，然而如果“改文风”只是为了新形式的“政治正确”，便很叫人担心了。广大代表如果因为报告的”别开生面“就大鼓其掌，则更令人担心了。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张杨 编辑邮箱 shguancha@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