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亚大陆十字路口，一对老冤家又打起来了。

27日凌晨，位于高加索地区的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在纳卡地区大动干戈。双方用火炮、火箭弹等重武器对轰，坦克、战机、无人机呼啸越过实控线，火力猛烈程度为数十年冲突以来之最。4天过去了，双方先后宣布战时状态，两国领导人都摆出寸步不让姿态。国际社会担心，传说中的“高加索火药桶”还要烧多久？局势会不会升级失控，滑向一场大规模战争？

余波

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在南高加索毗邻而居，曾经都是苏联加盟共和国。过去几十年里甚至上百年里，他们一直为一方领土——纳卡——纠缠不休。

纳卡，位于阿塞拜疆西南部，面积约4400平方公里，名字并不响亮。但它处于多民族、多文化交汇处，群山环抱、地势险要。它原属亚美尼亚，总人口约80%为亚美尼亚人。苏联时期，它被划归阿塞拜疆，成立纳卡自治州。1988年，纳卡要求并入亚美尼亚，引发当地亚美尼亚族和阿塞拜疆族激烈冲突。1992年，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围绕纳卡爆发全面战争。直到1994年，在付出数万人死亡的惨重代价后，两国才在各方斡旋下实现停火。阿塞拜疆丧失了纳卡及其附近7个地区的控制，亚美尼亚取得对纳卡的实际控制。

仗虽然不打了，但两国之间敌意未消、矛盾未解、龃龉不断。阿塞拜疆一再试图收复失地，亚美尼亚则力保纳卡“独立”地位。2014年和2016年，两国曾在纳卡爆发严重冲突。今年7月，两国又在距纳卡数百公里处发生流血冲突，后经调解趋于缓和。

时隔两个月，纳卡再次炮声隆隆，外界普遍不感到意外。

有分析称，新一轮冲突的发生有其必然性。阿塞拜疆此前发出威胁已有一周，眼下的战局可以说是7月争端余波未平。当时，阿塞拜疆遭受重大损失，一名将军死亡，数万人在阿塞拜疆首都示威，要求与亚美尼亚开战。抗议者不仅把矛头指向亚美尼亚，也表达出对本国无能的领导层感到不满。如今，阿政府采取行动可能也有转移国内矛盾之考量。

“这次冲突可以说是历史积怨和现实利益因素叠加下，4年前流血冲突的一次延烧。”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姜毅认为，对阿塞拜疆来说，解决纳卡问题是其政府持之以恒、毫不犹疑的目标。它一直在寻找采取行动的合适理由和机会。眼下，国际形势出现新的迹象，大国合作意愿严重不足、大国精力受到疫情等因素牵扯。在此背景下，很多地区国家民族主义、民粹主义抬头，试图采取一系列行动以实现“自保”。

战况

29日，双方交火继续，并发动信息战。两军互指对方炮火波及面不限于纳卡，战事猛烈程度堪称数十年以来之最。

双方继续发布对方军力受损清单。亚美尼亚说，阿塞拜疆损失72架无人机、7架直升机、137辆坦克、1架飞机和82辆军车。阿塞拜疆说，摧毁亚美尼亚一支机动队、一支炮兵部队、一整个机动步兵团。亚美尼亚支持的纳卡地方政权已有84名军人死亡，阿方没有发布军方死亡人数。两国共有14名平民丧生。

军事分析人士称，尽管阿方在进攻中取得一定进展，但亚方基本稳定了防御态势。两国军力和装备互有制约，均无法向对方战略设施发动大规模高精准打击。军人数量上，阿塞拜疆军队约8万人，亚美尼亚加上纳卡地区的兵力近6.5万。装备方面，阿方常规武器略胜一筹，拥有100辆先进的T—90S坦克，还拥有119辆最新BMP—3步兵战车。亚方没有T—90S坦克，也没有BMP—3步兵战车，但列装“伊斯坎德尔”“厄尔布鲁士”等战术导弹逾10枚，在此领域占据上风。接下来的战事可能取决于两国的动员能力、经济状态和外部力量的博弈。

“战场形势总体势均力敌，估计双方还会僵持一段时间，谁也不愿先停手。”姜毅认为，阿塞拜疆在前期进攻中可能已占领一些地区，亚美尼亚也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可能要等伤亡数字变大，双方都有点难以为继，这时候大国说话可能才好使。

突兀

到目前为止，亚阿领导人都表现出寸土必争、无法和谈的姿态。国际社会（安理会、俄罗斯、欧盟、美国等）继续发出停火呼吁。在一片促和声中，土耳其的表态颇为突兀。土耳其总统府新闻办公室主任阿尔通说，土方全力致力于帮助阿塞拜疆“夺回被占土地”。土耳其总统顾问阿克塔伊说，如果局势有变，可以考虑派遣军队。

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所长郭长刚认为，土耳其毫不迟疑地站在阿塞拜疆一边，这样的反应不难理解。

首先，它跟阿塞拜疆相当于“一个民族、两个国家”的兄弟，都是突厥族为代表，都信奉伊斯兰教。其次，它跟亚美尼亚可以说是世仇，姑且不论亚美尼亚事件，宗教信仰不同（亚美尼亚多信奉基督教），自上世纪90年代起土耳其便关闭了与亚美尼亚的边界，相当于实施了长达近30年的制裁。再者，土耳其始终想往高加索方向乃至中亚地区发挥影响力，希望打造以语言、宗教和民族为基础的突厥民族国家联盟。只是因为经济实力有限，壮志未酬。最后，从现实利益角度看，纳卡附近有三条经土耳其进入欧洲的天然气管道。在因地中海东部油气资源与北约内部国家（法国、希腊、意大利）闹别扭的当下，土耳其支撑阿塞拜疆对抗亚美尼亚，举起保护油气管线的大旗，或有助于缓和与北约盟友的关系。

外界担心，土耳其会不会随战事升温而直接介入？一方面，它与阿塞拜疆2010年签署了条约，规定一旦发生冲突，两国将互相支持。另一方面，俄罗斯与亚美尼亚同为集安条约组织成员国，存在同盟关系。如果土耳其公开派兵协助，俄罗斯根据集安条约义务也需派兵，届时俄土交锋恐在所难免。纳卡冲突会不会由此恶化成一场大规模战争？

郭长刚指出，有消息称土耳其正调派叙利亚境内军队。“但我认为，亚阿经济实力、军事实力存在差距，土耳其可能不必亲自派兵，它更多还是提供武器支持。”

喘息

舆论普遍把冲突降温的希望寄托在外部调和。自1992年起，纳卡冲突调解工作一直在以俄罗斯、美国和法国为首的欧安组织明斯克小组框架内进行。不过，自1994年达成停火协议以来，和谈基本陷入停滞。有评论称，俄罗斯、欧洲、美国等方面的态度和行动是冲突未来走向的关键。

先看俄罗斯，作为该地区影响力最大的国家，它与亚美尼亚长期交好，历史文化关系紧密；但同时，它在经济、能源和军事方面又与阿塞拜疆合作广泛。因此，它不愿见到两国关系失控危及自身利益，也不想给其他国家介入地区事务以借口。俄总统普京9月29日与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打了冲突爆发以来的第二通通话。外界认为，俄方的斡旋行动可能成为冲突降温的突破口。

再看欧盟，它正致力于将阿塞拜疆里海天然气经“南部天然气走廊”输送至欧洲，以推动能源来源多样化战略，自然也不希望地区局势陷入动荡，影响其未来能源安全。德国总理默克尔9月28日分别与亚美尼亚总理、阿塞拜疆总统通话，强调两国应当立即停火、回归谈判。

至于美国，一些分析师说，阿塞拜疆这次之所以采取行动，是因为它认为美国已对解决这场冲突失去了兴趣。也有评论称，美国多年来以地缘政治博弈为抓手，搅弄欧亚地区局势，遏制俄罗斯在地区的影响力。因此，它如何介入冲突、与其他大国如何互动值得关注。

在郭长刚看来，此前因为新冠疫情和中美关系等问题，国际社会对纳卡冲突关注度有限，国际调解工作也有所忽视。接下来，在俄罗斯等各方推动下，或者当土耳其认为已实现利益目标、并向阿塞拜疆发出信号后，纳卡局势应该会慢慢消停，走向新的平衡，严重升级恶化可能性不大。

“从过去几十年经验来看，俄罗斯、欧盟的政策选择余地都不大。”姜毅说，美国一直对纳卡关注度有限，能发挥作用的空间也较为有限。它如果贸然行动，可能会得罪其中一方，让自身在该地区利益受损。“纳卡问题过去30年都没解决，我不相信未来10年能有起色。它会一直悬而未决，即使这次实现停火，也不过是未来几年重新爆发前的一次喘息。”

（编辑邮箱：ylq@jfdail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