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则“新员工不喝领导敬酒被打耳光辱骂”的消息网上热传,厦门国际银行北京分行已出面“认领”并发了一份“说明”,承认该银行中关村支行营业部某领导及员工在“私下非公款聚餐”中,“言语行为失当”。
消息一出,“酒桌文化有多讨厌”就成了网上热门话题。
酒桌文化,算文化吗?
从历史来看,喝酒留下了不少诗文,酒桌上也有不少故事。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是郁郁不得志的托辞。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这是听闻胜仗的欢欣与激情。
所以无论开心还是失落,诗人往往是自己跟自己喝。
“诗仙”李白自己喝酒
劝酒的也不是没有——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怀着送别时的百转千愁,诗人也是“我先干,你随意”。
比起诗文中的愁肠缠绵,酒桌上的故事就惊心动魄多了。
比如《三国志·典韦传》里记载——
“太祖征荆州,至宛,张绣迎降。太祖甚悦,延绣及其将帅,置酒高会。太祖行酒,韦持大斧立后,刃径尺,太祖所至之前,韦辄举釜目之。竟酒,绣及其将帅莫敢仰视。”
张绣假降曹操,曹操宴请敬酒,典韦就拿着大斧子紧随其后。曹操向谁敬酒,典韦就拿着斧子向谁行礼。一顿饭下来,没人敢看典韦——这酒,你喝不喝?
更吓人的是《世说新语·汰侈》里的故事——
“石崇每要客宴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疆,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说的是石崇宴客让家中美人劝酒,客人若是不喝,石崇就令人把美人杀了。
然而不是留下过历史典故,就能称之为“文化”。“老祖宗”留下来的糟粕多了去了。
“文化”一词拆分来看,“文”本义指各色交错的纹理,《易• 系辞下》记有“物相杂,故曰文”。而“化”的本义是改易、生成、造化之意。
从最早的词源来看,文化至少有一点基本特性——“杂”——可以理解为多元性。放到“酒桌文化”上,那应该是“我爱喝,也尊重你不爱喝”。
所以回看这些案例,无论典韦以斧劝酒还是石崇拿人头逼酒,或是刚刚入职的新人不肯喝酒就要被骂,“酒桌文化”展示的画风,与诗词中对饮唱和的场景,截然不同。
酒桌上劝酒的主导权在谁手上?一如这个银行案例,主导权始终在酒桌上权力相对较大一方的手中,被逼酒和被羞辱的,则是刚刚入职的新人。
“酒桌文化”不是一种文化,更接近于驯化。把自己代入这位职场新人的处境,骂人的领导们可以“你干了,我随意”,你敢不敢回一句“你不喝光,就是不给我面子?”
不少劝酒者正是通过观察被劝者是否服从大量喝酒的指令,来测试对自己的服从程度。这种周围人反复“确权”的仪式感,能让他享受“权力在握”的快感。
电影《伤城》里有一句台词:“酒为什么好喝?因为它难喝。”看似悖论的背后,其实是“酒桌文化”的本质:对显而易见的荒谬依然表示认同,对明明不愿做的事依然去做,正是服从权力的核心意义。酒桌文化中备受推崇的“酒品好”,往往意味着不惜伤害身体也要服从饮酒指令。
“酒为什么好喝?因为它难喝。”只有6.8分的电影《伤城》这句台词广为流传
有人杜绝劝酒的方式近乎悲壮:因为酒精过敏不能喝酒,她索性在酒桌上当着领导的面大量饮酒,当场拨打120急救。
一张“投名状”,换来一张“护身符”。毕竟劝酒者在酒桌上是为“测试”,还不到真要拿命以示忠诚的时候——尽管酒桌上出人命的事故,也已经屡见不鲜了。
法治社会里,典韦、石崇式的劝酒依然还有,不过是把斧子、人头换成了一纸合同、一个工作机会、一项热门资源而已。
可以想见,这位新人的同事们遇上这事时,要么冷看笑话,要么帮腔领导,最多及时拉开矛盾中的人——原本文明社会中极其正常的“拒绝”,却在所谓的“酒桌文化”中显得格格不入,“酒桌驯化”之威力可见一斑。
这件事的网络讨论中,虽然大家近乎一致对“酒桌文化”表达着反感,但不少网友都在预言,“这位新人被逼走是注定的事了”“小鞋就等着穿吧”。
网友担心这位拒绝喝酒的新人未来前途
这是“酒桌文化”的权力逻辑里非常令人不安的一点:从入职新人的同事到普通的网友,我们讨厌所谓的“酒桌文化”,却又认同冒犯权力带来的必然后果。
“酒桌文化”既然本质是一种权力的展示,那么就算这只是一次“私人非公款聚会”,权力仍然要受到监督,仍然应该关进笼子。
“酒桌文化”需要制度管理
拿着斧子劝酒的典韦,最终被喝酒时“莫敢仰视”的张绣部队斩杀,“取其头传观之覆军就视其躯”;杀美人劝酒的石崇,终因美人绿珠而遭全家灭门——这不是因果报应,而是权力过于任性后招致的必然下场。
值得欣慰的是,这样的“酒桌文化”越来越被大家警惕。从中央八项规定严格执行,到不久前总书记对制止餐饮浪费行为作出重要指示,都在不断打击压根没有文化的“酒桌文化”。
希望有一天,权力无需再通过酒桌“确认”,爱喝者与拒喝者,都能单纯地享受聚会本该有的愉悦。从“酒桌文化有多讨厌”成为热门话题,已能嗅到这清新之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