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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诗的人,心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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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枫雨 2020-08-25 15:22
摘要:“替我祈祷”,他说。我建议他关闭微信一周,好好休息,后来他说联系了家庭医生,但是因为诊所不开门,只能电话处理。后来又说联系不上医生了,再捱两天看看。

他说他怕死。

3月初,新冠在美国肆虐的时候,他跟我说,本来每年春天他都要回上海,看看家里的亲朋老友,可是这次,他在中美断航前就做出了决定,把机票退了。“现在看来这个决定很明智。”他说。 他给我“晒”出他去超市抢购回来的食物和日用品,有八袋冷冻烙饼、香肠,还有四袋大米等,冰箱塞得满满的。“够吃一阵子的了。”当听说我啥也没去抢时,还叮嘱我:“也去囤积一些吧,法拉盛这里的架子都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那时候我还很乐观,说不至于吧,而生活经历告诉他的,显然更准确。

过了几天,他发来一张在自家院子里清理树叶的照片,戴着口罩手套,还有防护外套,我打趣说:您真是全副武装啊!他说,闲下来,正好可以清理一下院子,但是我保护得很好,去信箱拿信都戴着手套。我相信,他是退休医生,外孙也是医生,战斗在纽约抗疫一线。他很自豪外孙受到电视台采访,把相关的视频和大家分享。

跟他谈天常常忘了他已是耄耋老人。他的言谈很年轻,见解都很时髦,发来的文章也都是很具有现代思维。我觉得就像同龄朋友一样可以随心所欲地胡说八道。那一阵子,他经常发些有关疫情的文章给我。世界各国疫情都很紧张,各种消息满天飞。别说身心脆弱的,就是平时还算淡定的人也有些招架不住。人心惶惶,心态三观都受到极大考验。我们也经常对这些交换意见。我有时候情绪过激,而他,总是理智的那个。

谈到死亡,他说他怕死。说人年龄越大越怕死。他说我是不会理解的,到了他的年纪才会明白。原因是他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有恐惧,也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办完。他还想有机会再见面聊天聊文学。他甚至做了个简单的数学计算,说如果他能再活15年,一年中聚两次的话,也还可以见30次,不多,也不算少,他就很满足了。我笑,觉得他想得太多。人生见与不见,靠缘分,哪里是算得出的!

前几年,他“逼着”我给他的诗歌翻译成英文。我推脱了几次未果。最终被他的执着打动。不仅翻译了,还写了《译后记》。他在自序中说:“我们的世纪需要诗,网络时代更需要诗……中国语言文字优美……一个汉字就像一首诗,意在言外。”诗人都有自恋情结,他也不例外,但是这几句话实在。我被他的诚心感动。为什么人类历史上诗是一种不死的东西?无论和平还是战争年代,无论安逸还是困苦的生命里,都让诗无法走开?因为诗可以让人心不死。“哀莫大于心死”,只要人心不死,生活就有盼望,就有了意义。

有一天他说他去超市买菜了,全副武装去的,让我放心。我说不是有送货上门服务吗?现在纽约情况那么严峻,干吗不网上点好让人送?他说他们那里没有。我想可能不是没有,而是他们两位老人自己不知道怎么弄,女儿们不和他们住一起,也不能完全照顾到。我开始有些担心了。

4月初,他说去了一趟医生那里给亲人取药,“全套防护服。本来我是不打算去的,可是不得不去。”我理解他的“不得已”。之后他说他有些感冒,流鼻涕了,偶有咳痰,不发烧,“这不是新冠的症状,因为新冠不会流清涕”,他说。我安慰他别自己吓唬自己,一切都会好的,好好休息,放松精神。他说,是恐惧,心理压力太大。

“替我祈祷”,他说。我建议他关闭微信一周,好好休息,后来他说联系了家庭医生,但是因为诊所不开门,只能电话处理。后来又说联系不上医生了,再捱两天看看。

这是4月4日,也是我们最后一次通微信。

从此他失联了。到了5月,我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尽量想可能是他需要休息,或许他丢了微信密码,或许他换了手机,老年人经常会忘记一些事情。但是我也知道他不会,因为他精力旺盛,不甘寂寞,本来每天都发几条微信到群里和朋友圈的,忽然一下子全没有了。我到我们共同在的纽约文友群里去询问,没人知道他的消息。

直到两个多月后的7月初,才得到了噩耗:他4月30日就走了。他有老年慢性支气管炎,每年春季都有小发作,每次都是吃医生开的抗生素就没事了,而这次不再管用,在家隔离了7日,然后因新冠进了医院,两周后去世……

他走得很急,没来得及和文友打招呼,没来得及完成正写的文章,他没准备好就这么走了。纽约文友们都没有及时获得消息,想必老先生和他的家人不想惊动大家。我的心里不是滋味。

想起他给自己起名叫蔚蓝,一定是对美好生活无限热爱的人才会给自己起这个名字。我祈祷:愿他到了那边,可以不再有恐惧,还可以随心所欲地写诗。

爱诗的人,心不死。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上观图编 摄 图片编辑: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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