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大爆炸之后，黎巴嫩不仅被泪水冲刷，也被怒火燃烧。就在刚刚过去的周六（8月8日），又一波汹涌的抗议浪潮席卷首都贝鲁特，多个政府机构受到严重冲击。为化解危机，黎巴嫩总理建议提前议会选举，但遭抗议者拒绝。这场造成数千人伤亡、数十万人无家可归的大爆炸，后续冲击波的威力依然巨大，黎巴嫩大有滑向政治、社会、经济全面崩溃之势。

“如果不能团结一致拯救国民的话，黎巴嫩这艘大船将沉没。”黎巴嫩外长在爆炸前夕辞职时曾发出沉痛警告。经历“广岛时刻”后，这艘千疮百孔的中东之舟能否避免“泰坦尼克的命运”？

“攻陷”政府机构

在8月4日发生大爆炸之后，贝鲁特街头就抗议不断，周六的游行示威更是一次总爆发，矛头直指当政者。

据外媒报道，从爆炸所在地附近的街区到烈士广场，成千上万人走向街头，高喊口号要求政府下台，为黎巴嫩的新秩序开辟道路。

“要么下台，要么绞死” ，“革命，革命”，示威者打出各色横幅。当天，约万人聚集在烈士广场，广场中央放着绞刑架和绞索，上面高悬着黎巴嫩领导人的肖像，包括真主党领导人哈桑·纳斯鲁拉、前总理萨阿德·哈里里等。

一名示威者说：“我们希望有尊严的未来，不希望大爆炸死难者的鲜血白流。”

抗议者锋芒所向，政府机构首当其冲。外交部、能源与经济部、环境部纷纷被“攻陷”。示威者还宣布被占领的外交部成为“革命总部”。黎巴嫩银行协会也受冲击，外墙被喷涂“倒下”的字样。

抗议人群还试图突破路障向议会大楼挺进，后被警察发射催泪弹阻止。

在抗议示威愈演愈烈之际，黎巴嫩总理哈桑·迪亚卜8日发表电视讲话。他提议提前举行议会选举以摆脱危机。迪亚卜说，黎巴嫩的政治、金融、行政正处于崩溃状态，只有提前举行议会选举，才能摆脱国家的结构性危机。他建议在下周一的内阁会议上讨论此事。

当天，4名议员一起辞职，并呼吁其他人为“新黎巴嫩的诞生”而辞职。黎巴嫩新闻部长也宣布辞职。路透社称，这是贝鲁特发生爆炸后，黎巴嫩首位辞职的政府官员。

然而，愤怒的民众对此并不买账，认为这些举措远未达到他们所要求的彻底改变国家治理方式。抗议者表示，他们不希望提前选举，因为这个运转了几十年的体制已经失灵，正是这个失灵体制导致大量爆炸物长达6年无人管理，最终酿成惨剧。

将陷恶性循环？

上层呼吁提前选举，下层要求彻底“革命”，一场堪比核爆的大爆炸瞬间将已然危机缠身的黎巴嫩进一步推入“深渊”。

“黎巴嫩当前的危机非常深刻，已接近于无政府状态。”宁夏大学中国阿拉伯研究院院长李绍先说，过去十多个小时内，抗议者占领政府机构，颇有点“革命”的意味，总理要提前大选也是迫于严峻形势的无奈之举。事实上，在大爆炸之前，黎巴嫩就已深陷多重危机：经济崩溃、政治脆弱、疫情冲击，国家已严重失序，大爆炸无疑是雪上加霜。

有分析指出，贝鲁特大爆炸将使黎巴嫩陷入恶性循环：政治重归动荡，民众抗议难止，经济越发凋敝。

黎巴嫩总理将提前大选视为摆脱危机的唯一出路，但若依此建议而行，意味着刚稳定仅半年有余的政局又将被颠覆。黎巴嫩在今年1月组建新政府，过程极为曲折。由于国内教派、政党林立，又受外部势力掣肘，此前曾40多次推迟总统选举，经历两年无总统状态（2014年至2016年）；2017年总理请辞一度引发政坛地震，后在法国斡旋下复职；2018年举行9年来首次议会选举。之后总理易人，由看守政府“当家”，直至今年1月重新组阁才站稳脚跟。提前大选意味着一切将推倒重来。

中国中东学会副会长、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研究员李伟建指出，提议重新选举不乏回应民意、转移注意力的考虑，毕竟爆炸的重责，谁也承担不起。未来不排除重新大选的可能性，但是鉴于国内意见分歧，选举也未必能平民愤，是否提前大选仍将取决于各派政治势力的博弈。从这点来说，这次爆炸可能引发新一轮政治斗争。

即使提前大选，能否如迪亚卜所期望的推动国家走出危机？民众是否接受，示威会否停止？李绍先认为很难。“黎巴嫩实施教派分权，总统、总理、议长分别由基督教马龙派、伊斯兰教逊尼派、伊斯兰教什叶派人士担任。这一政治架构根深蒂固，很难改变，大选之后也不会变，民众不太会接受。”

更值得注意的是，这次抗议似乎与以前的抗议迥然不同，用李绍先的话说颇有点“革命”的意味。

抗议活动组织者之一——一支激进组织的成员侯赛因•埃尔•阿奇表示，这次示威活动不同于去年10月在经济危机下爆发的抗议。当时人们满怀希望，认为民众的压力可能会触动政府改革僵化的宗派治理体系。“一开始我们请求他们（改变），但今天我们不再请求；我们正在行动，正在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有分析指出，民众的愤怒之剑不仅指向巨大的伤亡数字，更指向政治体系本身。在抗议者眼中，这一制度以及制度“寻租者”才是黎巴嫩许多问题的根源。

美国时政媒体Axios称，即使贝鲁特的风暴尘埃落定，未来也可能会爆发更多抗议活动要求“政府下台”。

不过，悲观者也表示，民众的抗议能改变什么？尽管抗议活动吸引了很多黎巴嫩人参加，但是到目前为止，在建立新的治理体系方面并未取得重大进展。

“关于这次大爆炸的原因尚在调查，初步看应该还是缘于安全管理漏洞。但是，爆炸背后更深层的原因在于黎巴嫩治理体系的落后与不健全。”李伟建说，经过15年的内战及战后重建，迄今为止，黎巴嫩的治理架构依然不稳定。内部派系斗争激烈，外部多方势力插手，缺乏有权威的人物或者政治力量引导转型和改革。

还有分析指出，黎巴嫩的许多政要和政党领导人都曾在黎巴嫩内战中担任民兵指挥官，国家治理能力不足，且深陷腐败。李绍先说，严重的腐败正在吞噬黎巴嫩，如果爆炸调查结果公布，估计会扯出腐败内幕。总理迪亚卜也表示，腐败问题是导致贝鲁特港口爆炸事件的原因。

不幸中也有幸

比起政治和社会的动荡，经济困境更是带来切肤之痛。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和路透社报道，爆炸发生前，经济与金融危机使75%的黎巴嫩人需要援助，33%的人失业，15%（约100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自去年以来，黎巴嫩镑贬值约70%。

黎巴嫩还债台高筑，公共债务约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70%，今年3月因未能偿付到期债务，首次出现主权债务违约，“这已相当于国家破产。”李绍先说。

新冠疫情又冲击了这个靠侨汇、外来投资和旅游业支撑的经济体。而大爆炸更使黎巴嫩“大失血”，损失可能高达150亿美元。

眼下，对黎巴嫩来说，重振经济的第一步无疑是爆炸后的重建。但是，Axios指出，由于外援有限和人才流失，重建也非易事。一方面，新冠疫情耗费了各国资源和精力，在此情况下，国际社会为黎巴嫩提供的援助会很有限。另一方面，迫于国内高失业率的压力，一些受过良好教育、身怀技能的黎巴嫩年轻人可能会去黎巴嫩西部甚至国外找工作，这可能会使重建缺少必要的人才。

“黎巴嫩的前景非常严峻，” 中东研究所的哈桑·穆耐姆内说，在爆炸后“组织重建”的可能性似乎很低。

不过，分析人士也指出，前景并非一片灰暗，危中也有机。

李绍先表示，大爆炸急剧凸显黎巴嫩危机的严重性，使之成为全球焦点。爆炸发生后，国际社会展开密集的紧急援助，周日晚还将举行联合国与法国联合主办的国际援助在线峰会。这些都是积极迹象。而在此之前，即便黎巴嫩已债务违约，但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并不“急人之急”，对黎巴嫩的贷款请求一拖再拖，现在或许会有转机。

“与中东其他国家一样，黎巴嫩也依然处在转型之中，这是大势所趋。尽管转型阻力很大，短期内也难有突破，但现在的环境相比以前更为有利。”李伟建说，首先，包括黎巴嫩在内的一些中东国家受国内民生议题所困，很难像过去那样把心思放在外面，动辄卷入他国纷争；其次，疫情让中东国家“心无旁骛”，转而关注国内治理和发展，外部影响与干预也随之减少。第三，民众对政治体系、发展模式的不满也在推动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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