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瓜藤
从2012年开始,玉娟从服装设计师变成了一个裁缝。从工业生产向手工劳作的退化,让效率大大降低了。从前她设计的时装,在工厂里成百上千件地生产,被运输到不同的地方,被不同的人穿在身上。如今在松江新桥的工作室里,她量体裁衣、飞针走线,少说也要三五天才能做好一件衣服。
有一天,玉娟在缝一件旗袍。屋里灯不够亮,她就拿了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赶工,一抬头看见院墙上蔓延的丝瓜藤。这场景似曾相识。“天啊,这不就是当年的奶奶在做的事吗?”
那时候,当裁缝的奶奶每天都在院子里的丝瓜藤下缝着一件旗袍或长衫。她常常跟玉娟打趣道:“奶奶把手艺传给你好吗? ”小小的玉娟总是拼命摇头:“谁还要穿这些呀?”现在想起来,玉娟觉得命运真是奇妙,像个魔咒。
工作室角落
作为时装设计师的玉娟,在每一季开始前,总在想方设法追逐时尚潮流、用足流行元素,吸引更多人购买。玉娟笑着说,那时候她的梦想,是拥有一座5000平米的工厂,从车间这头走到那头起码得花半小时。而如今作为裁缝的她,在松江新桥这个小小的连空调也没有的工作室里,一件一件缓慢地做衣服。许多朋友都不理解,玉娟却很笃定,她希望,裁缝能成为她一辈子的事业。走了很远,她又回到了原点。
三岔口
变化开始于2009年。瞬息万变的时装行业让玉娟透不过气。她发现自己每天都在追逐时间,迷失了方向,于是决心找回自己的生活。与其每天与时间赛跑,倒不如安静下来,想想自己最需要什么。她接触了茶,继而成为了茶艺师。她说:“你可能刚开始煮水的时候还有怨气,但喝茶的时候自己就逐渐平静下来了。因为泡茶的时候如果不全神贯注,你会烫到自己。精神集中了,内心的烦恼就慢慢被排遣了出去。”
为了茶艺师考试,玉娟试着给自己做了一件旗袍,以前虽然设计了无数时装,这还是第一次亲手完成一件衣服。一起学茶的人看了,都想要一件。就这样,玉娟开始为人量体裁衣。挣扎之后,她中断了原来的事业,开始专心成为一个做传统服饰的裁缝。
玉娟说:“裁缝跟茶艺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得好的事情,必须得慢下来。这与中国哲学有关,讲究修身养性。” 她想要透过旗袍的花色与样式,把中国传统文化的美给表现出来。她尝试把现代的几何纹样的布料用到旗袍里,让旗袍更加摩登,穿去上班也不会觉得违和。她做的斜襟小衫,下面配个牛仔裤也毫不冲突。玉娟觉得:“传统文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现代人也可以采荷迎夏、围炉夜话。有很多年轻人不是不喜欢传统工艺,只是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
已为人母的玉娟,间或会为儿子缝些传统衣物,“因为小时候都穿妈妈和奶奶做的衣服,所以,也想让儿子穿我做的衣服,有一种延续。”没想到,儿子也爱穿。有一次,她带儿子去看京剧《三岔口》,儿子见武生在台上接连翻跟头,觉得非常神气,很想学。玉娟真的送他去学了,因为玉娟小时候也在家乡扬州学过传统淮剧,这又成了另一种延续。
绿毛衣
玉娟的灵感来自过去。她跑去博物馆看一个民国服装展,一路全是惊叹。她发现,那时候服装的设计非常简洁,但看上去仍比现在更精致,甚至更为开放大胆。许多设计将中国韵味和西方元素完美融合在一起,今天穿到街上完全没问题。
其实,从一个时装设计师退化成一个裁缝,最重要的是对衣服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人真的需要那么多不同款式的衣服吗?一定要追逐每一季的时尚潮流吗?人和衣服的关系是什么?玉娟把工作室叫做“素物”,倡导衣物简洁质朴,合身贴切,返璞归真。
如今,在丝瓜藤下缝着旗袍的玉娟觉得无比踏实:“以前做的衣服都是冰冷的,现在做出来的都是有温度、有感情的,每件衣服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工作室步入正轨以后,玉娟找来自己的姨妈帮忙。姨妈也是个老裁缝,比她还完美主义,有哪个细节不满意,一定要拆了重新缝过。
玉娟想起,大约10年前,妈妈给她织过一件绿色的V领毛衣。以前因为觉得不够时髦,一直被她压在箱底,偶尔拿出来穿上,镜子前转一圈,一次也没有鼓起勇气穿出去过。玉娟说:“无论如何,今年冬天一定要拿出来穿一次。现在想想,你说它不美吗?它很美。”
文/小愚、健欣
照片/马丁
插画/派派
有时候我们和玉娟一样,
走了很远,又回到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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