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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传统之治⑪|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的改革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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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曾建华 2020-04-19 06:38
摘要:作为一个曾经偏于一隅的古老邦国,周人从未忘却自己革新天下的伟大使命。

公元前1044年的一个黄昏,一身微服的周武王姬发,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箕子的门前。曩时,牧野之战(前1046年)的阴霾尚未散去,“天下万国”也没有一个合理的政治秩序。而要变革殷商以来凭借杀伐、鬼神所确立的政治传统,就必须重新确立一种新的信仰,开创一个新的文明。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而艰辛的战争——一场观念的战争。”武王不禁感慨,终于放下帝王的傲慢,敲开了箕子的大门。

箕子是商纣王的叔父,是前朝的太师,也是后来出走朝鲜,进而将中华文明播撒到朝鲜半岛的圣人。

武王本想讨教殷亡周兴的根源,但箕子毕竟是遗老,终不忍心谈论故国的罪恶。武王也自觉失礼,转而探问变革天下,一统人心的天道。于是,怀着一腔悲悯的箕子遂以名传千古的 “洪范九畴”相授。

据说“洪范九畴”是大禹立国的九大纲领性指导思想。洪范,即伟大的规范,“畴”通“筹”,九畴即九个方面。

一曰“五行”,是指自然界木、火、土、金、水五种基本力量,以及五者之间通过相互作用、相互转化而实现的动态平衡。

二曰“五事”,乃作为君王所必须具备的态度、言语、观察、闻听与思考等五个方面的政治才能。

三曰“八政”,即农业生产、商业贸易、宗教祭祀、民政事务、教育文化、公安司法、外事外交与军事活动等八个方面的政务。

四曰“五纪”,是通过年、月、日、星辰与相应数据来探索时空变化的规律,进而确立时空秩序,以便指导人们的日常生产与生活。

五曰“皇极”,即以和悦、宽容、真诚、公正的政治品质,树立君王伟大的统治法则。

六曰“三德”,乃是要求君王与臣属以正直的方式行使权力、以强硬的方式贯彻执行、以温和的方式取得胜利,并根据不同的情况或统治对象合理地运用这三种统战策略。

七曰“稽疑”,是指面对重大疑难问题时,需采用严密的“卜筮”方法进行分析和裁度。

八曰“庶徵”,即通过精微体察雨、晴、暖、寒、风五种自然现象的规律性变化,反思君、臣政治举措的合法化与合理化。

九曰“五福”与“六极”,即让百姓尽量获得长寿、富足、康宁、美善与得享天年等五种幸福,同时尽可能避免夭折、疾病、忧患、贫穷、凶恶与衰弱等六种极不幸的事情。

尽管这九大纲领仍有神学色彩,却是当时最先进、最“科学”也最系统的为政方针。武王对此深信不疑,其后周公、成王、康王更承其志,由此开启了西周长达百年的“变革”历程。具体说来,便是以“礼乐”变更殷商敬鬼事神、轻视人命的落后观念,进而树立了“天命维德”“以民为本”的人道主义的理性精神。而这个过程便是我们所熟知的周初“制礼作乐”。

周知,殷商统治的最大特征便是“神道设教”(《易传·彖辞传》),其本质是统治者借鬼神之名以行使督导教化之责,从而使自己的统治得以神圣化和权威化。这是神学时代最普遍的统治手段,至殷商时代已发展到极限。

据考,殷人以“(上)帝”为中心,建构了一套“天神、地示、人鬼”的神灵体系。这些神分管自然界的风、雨、雷、电与四时运行,深深地影响着殷商社会的方方面面。其时,各种各样名类繁多的祭祀充斥于日常生活,主导着人们的观念世界,仅甲骨卜辞中出现过的祭祀名称便多达211个(当然这个数据仍会随着新材料和新的研究进展而不断刷新),以至于一年到头,祭祀不辍。为了表达虔敬以获得鬼神的护佑,殷人更不惜丰厚的祭品,甚至宰杀大量的战俘或奴隶奉祀。

然而,对鬼神如此虔敬的“大邑商”(见甲骨卜辞),最终却失去了统治四方的“神权”,反而被勤劳、务实的“小邦周”(亦见甲骨卜辞)所取代。这一巨变所带来的震撼,已不仅仅是改朝换代那么简单,更意味着一场观念的“革命”:究竟是什么力量决定着人世间的权利秩序?是鬼神吗?当然不是,否则商人就不至于从权力的巅峰陨落。

那又是什么呢?聪明睿智的周太王、王季、文王、武王都终生行之而不知之,直到周公才终于找到了答案:那便是统治者的德行——上天只会将统治天下的意志交托给真正有德行的人。而这个“德行”的内涵,就是“洪范九畴”所确立的一整套统治法则,能践行这套法则的君王,便是有道之君。

为了将这套法则行之有效地推行开来,周公重新诠释了神、人关系,以更为包容、客观的诸神所在之“天”,取代了具有部落神特质的“帝”,进而确立了一个多元的差序化的信仰谱系。为了使这个秩序深入人心,并具备节制、引导人性的功能,周公又为之“制礼作乐”。经过周公、成王、康王三代人的努力,一个全新的具有人道、理性精神的礼乐体系,终于彻底取代了延续千百年的神道迷狂的祭祀体系,成为国家政治生活的最高准则。

但是,必须说明的是,周人并未彻底抛弃“神道设教”,而是以新的观念重构这套体系的各种仪式。据《周礼》《仪礼》《礼记》等相关文献记载,周人仍要求天子、诸侯真诚地祭祀“五帝”“大神”“大鬼”及山川众神,只是这类祭祀,与其说是宗教,更像是一种具有宗法性质的礼典。比如,《祭义》篇开宗明义地提出了理性的“祭祀”原则:“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祭不欲疏,疏则怠,怠则忘。是故君子合诸天道,春禘、秋尝。”

不难理解,起于农耕、以和为贵的周人,始终葆有那颗务实、质朴而又勤勉、理智的初心,既很好地吸取了殷末“数”祭而无敬(武王灭纣的口号即殷之不敬诸神所处之天)的教训,又没有忘却作为立国之本的信仰原则,从而使“鬼神”祭仪最终被纳入到“礼”的大框架之中,由此,真正完成了影响中国封建统治两千多年的信仰世界的建构。即便是所谓“礼坏乐崩”、信仰消解的春秋后期,深濡宗周文明的贵族们,依然虔诚信奉,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比如地处蛮荒的楚昭王(约前523-前489)。

公元前516年,年仅八岁的太子芈珍(轸,一名壬),在内忧外患中即位,他便是楚昭王。作为楚国的中兴之主,芈珍35年的人生中鲜有太平安宁的日子。昭王十年,未及弱冠的他,便迎来了一生中最严酷的打击:伍子胥率领晋、齐、鲁、宋、蔡、卫、陈、郑、许、曹、苔、邾、顿、胡、滕、薛、杞、小邾等18国盟军,水陆齐发,一举攻陷郢都,楚国岌岌可危,幸得秦哀公相助,才使楚国避免了社稷颠覆的危机。

也许正是早历忧患,才让这位少年老成、敏而好学的君王,比任何人都尊奉宗周之礼。就在他35岁那年(前489年)的春天,为了救助遭受吴国侵袭的陈国(虞舜后裔的封国),芈珍亲帅大军入驻城父(今安徽亳州市谯城区东南边陲),以毅然决然之心守护陈国。

然而,那年的冬天格外凄寒。十月的一个黄昏,长年操劳的昭王突感不适,病倒军中。其时,天边红霞万朵,如无数飞鸟绕日翱翔。昭王觉得这是一个不祥的征兆,便请来太史咨询吉凶。太史认为,这确是凶兆,但可以将灾害转移给其他臣属。忠诚护主的众臣闻言,亦纷纷表示愿代主上承担灾凶。然而,昭王却谢绝了众人的好意——善良的他又怎愿看到无辜者遭受厄难呢?

太史又为之占卜病因,原来是黄河之神作祟。于是大夫们纷纷请求祭祀河神以禳灾。出人意表的是,芈珍再次拒绝了众人的“好意”。大夫们又提出祭祀四郊。昭王依旧回绝,理由只有一个:“三代命祀,祭不越望。(《左传·哀公六年》)”即按照周礼的规定,各国诸侯只能祭祀自己境内的山川。或许在他心底,鬼神之力未必足以干预人间祸福,但是,周公所确立的神圣的礼乐与秩序却是不可违背的。或许正是他的躬行,据史载,昭王临终之际,曾命兄弟子西继位楚王,子西坚辞不受;又命子期为王,子期态度更为坚决;又连续5次令子闾继位,子闾亦5次拒绝。看到兄弟们如此忠敬礼让,昭王终于噙着眼泪合上双眼。而子西等人也没有辜负昭王的信赖,他们将王子熊章秘密迎入城父,奉立为王,并尽心辅佐,终于使楚国成为称雄南方的战国之雄。

正所谓“礼失而求诸野”(《汉书·艺文志》)。从前周太王(古公亶父)礼让戎狄,迁豳入岐,从而开创了西周王业;太王的儿子泰伯、虞仲亦不逊色,他们为了让贤能的弟弟季历(即文王的父亲王季)即位,主动出奔荆蛮,断发文身。如今,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楚昭王再次用自己的坚守,捍卫了周礼的尊严,为信仰崩塌的楚国臣民重新树立了典范,亦为楚国的强大奠定了思想文化之基。

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大雅·文王》)。作为一个曾经偏于一隅的古老邦国,周人从未忘却自己革新天下的伟大使命。但是,无论世界如何变革,他们对信仰的敬畏与坚守却始终不渝。

栏目主编:王多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单位:扬州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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