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位置: 文化 > 海外惊奇 > 文章详情
在澳洲被逼上梁山成万能工匠(下)
分享至:
 (4)
 (0)
 收藏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黄惟群 2016-04-12 07:30
摘要:你工作太辛苦,该休息休息了。我能说什么?不是不想休息,是不能,停下来,我想我会疯掉。扭头,他让我看他右耳下一条刀口,说,去年我差点死去,是淋巴癌,死了,也就死了,就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人得学会忘却,还得学会理解、宽容…… “生活--这就是生活。” 福克纳笔下那个粗狂的庄园主,挥动有劲的大手,说过这样一句豪迈的话。 --不是吗?一个静悄悄的炎日夏天,一条静悄悄的街,不平静的生活,无声无息中,悄悄地、暗暗地、热烈地涌动……

 

铺汽车道

 

第三件事,是为我家的汽车铺了条汽车道。

 

这屋原先没车道,车轮长年草皮上压过,压出两条泥道,象秃子,难看。咨询过那些铺路专业户,开价三千多,贵得像在咬人肉(当时三千元是笔不小的数)。于是决定,我自己干,既省钱,又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先想铺水泥,一打听,光材料,也得一千多。朋友介绍,可买旧砖,自己铺,便宜不少。于是,问了几处卖旧砖的,有说二百五,有说三百五,另加运费一到一百五。其实已够便宜,可正巧,太太网上看到个广告,一千块旧砖一百元,运费才五十。真是天上掉下的好事。

 

然而,一俟砖运到,傻眼了,简直是座砖山。这样一座山,光搬,愚公也得累个半死;更傻眼的是,砖是刚从墙上拆下的,沾着水泥,得自己清除。

 

怎么清理?没有机器,清除这么大座砖山,想着都胆破。

 

可有什么它法?又不能退还。只有咬紧牙关,拼命。

 

“敲砖运动”开始了。那些天,我像个民工,烈日下,戴顶草帽,一旁放壶水;榔头、凿子、菜刀,全用上了,乒乓乓乓,也算热火朝天。手臂痛、手腕痛、手掌痛、手指痛,这些都能预想,不能预想的是,连屁股都痛。劲用在手上,可敲一下榔头,甩一下菜刀,屁股跟着使一下劲,对着板凳顶呀顶的,几小时“顶”下来,待到站起,两块坐骨,像被钉上两根大铁钉,痛得钻心,再往下坐,还没沾凳,便“哦吆吆,哦吆吆,屁股,屁股……”失声叫起来。晚上,躺床上,浑身已没肉感,只剩骨头,也根本搞不清到底哪里痛,似乎连头发、汗毛都是痛的。

 

最苦的还不是敲砖,是平地。表面嫩嫩的草,下面顽固至极,草根又粗又硬且有韧性。我本不强壮,又没好工具,一锹挖下去,草皮动一动,二锹三锹再下去,好不容易断了这里几根,那里几根还连着。挖一阵,挖不动了,只能蹲下,横着铁锹铲,用足吃奶力气。铲半天,铲下一块,才两手掌大,朝前望,还有一大片,那一大片,感觉中,大得像海。于是,一遍喘气,一遍自言自语:“坚持下去……坚持不住了……坚持下去……实在吃不消了……吃不消也要坚持……再坚持下去要死了……”。

 

我这人从不看重钱,但那阵,“落难”如此,想想钱还真是好东西,有钱,犯得着受这大苦,淌这么多汗,痛这么多块骨头?一张支票开出去,全解决。

 

不过,话说回来,平时足不出户,外面世界知道甚少。那些天,分分钟面对这条只有五户人家的街,收益还真不小。

作者、儿子和小狗在家后公园里

 

左邻锡达老头,早先老在街上吆吆喝喝,指挥这指挥那,这些年,终也觉到“小组长”角色不受欢迎,且几年下来,越发老了,也就自动“退休”。然而,叱咤风云惯了,精力终觉过剩,倒霉的是他老伴,成了他的发泄对象。那老伴,一向脾气好,可大概替他着想,怕他缺“搭子”,太闷,太单调,为此,每次等他哇哇哇叫得差不多了,就像拿根蟋蟀草,另找个话题,再逗他两下,等他重新“开牙”,自己则走开去忙别的……两人也有相安无事时,一起喂喂狗,种种花,浇浇水,有点夕阳情趣。只是那老头,改不了“小组长”派头,面孔老“板”着,一板,脸上粗大的毛孔愈发粗大……看他们,我想,人到老年还真没意思,日子挺难打发。

 

街上一号、二号,隔街屋对屋。傍晚,汽车声响,二号男人一溜风回来,停车,门开,弯出身。这时,对面一号阳台上的女人,竟能倾出身,伸出头,脚尖不自禁地踮起来,颈脖绕过挡在前面的树,目光急切火辣朝他射去,完完全全像只偷看他家窗上挂鱼的猫。那男的,进家不过一分钟,又现门前,想必身后站的是太太,也不走出,屋檐下,双手撑腰,装得若无其事,一边却朝对面女人偷偷眨眼。那边女人,则抿嘴,低头,羞羞一笑,笑出许多会意,目光跟住往上一翻,明亮亮、水灵灵一闪,像在说:“瞧你……坏死了……”两家男女都属家庭型,挺本分,可就这,照样赤裸裸调情。他们已发展到哪一步?还将如何深入?那是小说家的事。而我,则边铲草皮,边咬牙切齿地想:真该让他们也来敲砖,累个半死,那就没那么多闲心想人家的老婆、人家的男人了。又想,性这东西还真无缝不入,再坚强的堡垒里,照样荡漾春风。性吸引,乃至调情,深深浅浅、明明暗暗,其实无处不在。也不能说是坏事,生活多点内容,多点回味,多点想头,哪怕什么都不继续,至少晚上多添几个好梦。

 

我家右边的屋主是劳森,搬出几年后,又搬了回来。这次回来,气势更雄壮,崭新的奥迪,崭新的游艇,还拖回一个偏黑发亮的埃及“女友”。我问劳森,旧车、旧汽艇呢?卖了。他说。原先那个金“女友”呢?分手了,他说。说过又补充:不过,我们依然是朋友。有钱真是好处多,女友都能经常换。劳森有太多钱,可就这,还在奋斗不息,一星期七天,每天干上十几小时,回家吃的几顿饭,也是匆匆吃了就走,不说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就连与埃及女友尽兴的时间精力,都怀疑他是否有。

 

一天遇劳森,他正开车要出去。问,又去干活?他摇头,说去上厕所。上厕所竟开辆九万元的车?再问,原来,他的其它房子都租了出去,这天经地义,无可厚非,荒唐的是,那阵,他把自己住的隔壁那幢屋也出租了,自己,则与埃及女友住在后院CARAVAN里。CARAVAN里能睡能烧,但是没厕所。呀呀呀,劳森呀劳森,你的钱多得可以把我活埋,可却穷得连一只厕所都没有。

 

又一天,劳森家开来辆跑车,锃亮耀眼。车里坐着个小种“白来克”,雪一样白的身体,仅穿一件胸衣。我正傻眼看,那边车门开了,一小伙子扬声对我说哈罗。是劳森的大儿子,三年前十六岁生日那天离家出走的大儿子。他和他的小女友回家仅坐片刻,驾着跑车,“忽”一下又走了。

 

隔着栏栅,劳森和我聊起天来:这车是我给他买的,五万多。五万多换回父子感情,我想。可他的心早飞了,想到我的只是钱,劳森继续道。你工作太辛苦,该休息休息了。我能说什么?不是不想休息,是不能,停下来,我想我会疯掉。扭头,他让我看他右耳下一条刀口,说,去年我差点死去,是淋巴癌,死了,也就死了,就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人得学会忘却,还得学会理解、宽容……

 

“生活--这就是生活。”

 

福克纳笔下那个粗狂的庄园主,挥动有劲的大手,说过这样一句豪迈的话。

 

--不是吗?一个静悄悄的炎日夏天,一条静悄悄的街,不平静的生活,无声无息中,悄悄地、暗暗地、热烈地涌动……

 

最快乐的是孩子。每天烈日落后,他们便出现,头盔、护膝、自行车、溜冰鞋,追逐,玩耍,欢声笑语洒满树荫,回荡在黄昏的诗意里。

 

看他们,我又纳闷。成人词典里,不能没钱,不能没性;成人的幸福,很大成份建立在赚钱、奋斗、敲砖省钱上,建立在调情、勾引、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上,离了这些,一片空白,索然无味,可这些,孩子都没有,却偏偏,他们活得比大人快乐一千倍!

 

人类对宇宙的了解还几乎等于零,对自身的了解也还几乎等于零。

 

还是想想砖头吧。

 

一星期浴血奋战,路总算铺好了--上帝保佑。

 

人真是贱,干得绝望时,我老在那里恨:钱与力气,为啥就没摊上一样。哪怕只一样,也不用这般受苦受累。然而,一旦大功告成,便前苦忘得干净,对着完工后的路,我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得意,一次次开门出去,有事开门,无事找事开门,找不出事了,无理由还是开门,为的只是望望这条路。白天望,天黑望,睡觉前还望。月光下,那路静静躺着,洒一层青色柔和的光,美极。

 

那天晚上,我做了梦。梦中,儿子带朋友来家,对朋友说:这路是我爸爸铺的。你爸爸自己?是的,我爸爸自己。儿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儿子,他对他儿子说:这路是你爷爷铺的。爷爷铺的?爷爷不是作家吗?是的,爷爷是作家,但他什么都自己干。来来来,进屋来,看见这厕所了,是你爷爷自己装的,还有,这幢屋的所有水管……还有……还有……你爷爷老说:该花的钱,一万元不吝啬;该省的钱,一分不浪费。

 

题图:作者太太和儿子在后院。    (本文图片由作者提供。本文编辑:朱蕊)

上一篇: 没有了
下一篇: 没有了
  相关文章
评论(0)
我也说两句
×
发表
最新评论
快来抢沙发吧~ 加载更多… 已显示全部内容
上海辟谣平台
上海2021年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
上海市政府服务企业官方平台
上海对口援疆20年
举报中心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专区
关注我们
客户端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