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位置: 深度 > 原点 > 文章详情
当医疗成为商品 | 想要撕掉标签的“莆田系”
分享至:
 (6)
 (0)
 收藏
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王潇 2016-04-09 05:34
摘要:历时3个月的采访,无比艰难。这些被贴上标签的人,谨慎无可厚非,但追求透明化的重要一步,不就是坦然面对舆论吗?感谢受访者。其实,消除信任危机的解药,也在自己手中。

被贴上标签的滋味,莆田人吴显军(化名)不经意间就能体会到。


在去年3月百度与“莆田系”医院相杀之后,某民营医院在网站显要位置注明——“本院与‘莆田系’无任何关系”;某个医疗会议上,医生发言之初,强调“我们不做‘莆田系’医院那样的男、妇科……”


一次区人大代表的会上,当一位三甲医院医生代表批驳了“莆田系”之后,吴显军站了起来。作为“莆二代”,他觉得有必要说点什么。


“不要用‘莆田系’这个标签覆盖所有的莆田人开的医院!”他列举几家优秀医院,其中不乏中外合资的集团或上市公司,许多七八年前就开拓了海外市场。场上有人感叹:原来这家也属于“莆田系”?


他说:“偏见源于不够了解。”


“莆田系”是福建莆田人所开设医院集合,发展足迹已有近30年。从曾经边缘化的游医到进入公立医院承包科室,再到自建专科医院,占领民营医院中的半壁江山,名声一直不佳。


在今年年初百度被曝将部分贴吧“承包”给“莆田系”之后,记者采访整整3个月。有“莆田系”的二代,有在“莆田系”医院中工作达20年的元老,也有冷眼关注的业内人士。“莆田系”一步步发展之中,有污点,也渐有亮点。


吴显军只是觉得,一个群体里不排除依然有在乎眼前利益的,但对于那一群想要好好做事的人,那些努力能否也被人们看见?

 


    
【以前聊得更多的是市场,现在聊得更多是如何更规范,吸纳资本】


    
80后陈少新(化名)与吴显军,都是“莆田系”中相对而言的“志存高远者”。


陈少新回忆自己毕业后,对这个行业的第一想法其实是:不想做。


他印象中,老家每个镇都有每个镇的特色。自己所住的东庄镇,整个镇都做医疗,隔壁镇则是做药材的。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到处跑,从南到北。春节回家,一大家人聚在桌子上,总会互相聊,你在哪里做?那边的政策环境怎样?


那时,父亲已在承包外面的医院科室,但对外人,从不说自己是做医疗的,只说是“做药品的”,或是“做工程的”。


陈少新不解,问大人:“为什么我们不能和人家公开呢?”大人总讳莫如深。


长大之后,他慢慢理解,这是整个镇的生意,而且是游离于法律边缘的生意。他小时候长疥疮,就是老爸自己配方子治疗的。


毕业后,他依然抵触进入这个从小耳濡目染的行业,选择了自己学习的计算机工作谋生,但后来父母年迈,而且整个镇都在谈医疗,似乎不做医疗就是局外人,最后还是接手了家族产业。


接手以后,他才发现,环境已大变。


变化,光从每年春节的谈话内容,就可窥见一二。以前聊得更多的是市场,现在聊得更多的则是怎么做得更规范,吸纳资本。目前老家已有医疗集团上市,还有不少获得鼎晖、建银、红杉等风险投资机构的青睐。“为什么要做资本市场?又不缺钱。主要还是为了做得更透明、想进入主流市场。如果做得不规范,医院就很容易倒。如果你把一家医院做倒了,回家也被老家说。”陈少新说。


年轻一辈也在带来运营方式的改变。陈少新说,现在自己医院正在做“去百度化”的尝试,首先要靠口碑,但营销也不是不需要,已开始转移到社交网络,不至于被百度绑架。


最令陈少新感慨的,是价值观的变化。不少人谈论医疗,“原来是当作生意,现在是当事业”。


陈少新与吴显军都提到了佼佼者——一家位于上海的专科医院。


这是民营医院里仅有几家属于“高、精、尖”的医院之一,拥有全国级别的专业领域奠基人之一、全国行业协会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级别的人物,阵容强大。


不过,达到这种水平的“莆田系”还只是少数。


吴显军给出一个估算的数据——“莆田系”里10%的正在想好好做,已经达到好的标准的,差不多是3%。这个估计,在另两位业内人士处得到认可。


“经历过原始积累,‘莆田系’实际是在不停改变方式方法,不断去适应法律法规。否则,骗子可以骗30年吗?”陈少新反问。


    
【必须要让懂医疗的人管医疗】


    
上述那家“佼佼者”医院的投资者陈仁德(化名),在最艰难的时刻,几乎到了变卖家产以维持医院开销的地步。但他依然下定决心——“即使把集团其它几家医院都关掉,也要让这家活下去。”


为何如此破釜沉舟?陈仁德说,他就是想打破人们对“莆田系”医院的印象。


陈一直被认为是“莆田系”中较早觉悟到旧有模式的弊端并率先转型的代表人物。当初决定开办这家专科医院时,由于风险大,没有一个人赞成,家族里面兄弟也不同意。


但他坚持——他就是要和这个观念较劲。


可以想见的,困难重重。


盖房子、买设备、找专家……最早随陈来上海的该医疗集团工作人员黄同忠(化名)记得,一个月里有七八天是24小时不睡觉,大晚上一群人开会、画图纸、画管理架构。


建完病房才知,许多设备不是有钱就能买。比如,当时必须引进64排螺旋的CT,可进这样的设备必须政府来批,否则海关不予放行。


人才更是问题。为了请一位知名医生,前前后后,“三十顾茅庐”也不止。“专家有很多顾虑。离开体制的专家又转头回到公立医院的不是没有。只有投资人展现出足够诚意才能打动对方。”陈仁德说。


与大多数“莆田系”不同的是,该集团下的医院管理层一把手都有医疗背景,半数以上的高层领导都曾在三甲医院的领导岗位工作。陈意识到:学医出身与做生意出身的人还是两种,必须要让懂医疗的人管医疗,才可能真正打造出他理想的专科医院。


这意味着他必须对自己改革——放权,以及去家族化。


如今,在他的医院里,管理层几乎没有莆田人的身影;还实行“科主任当家,重要事情院长说了算”的办法,即科主任有相对自由的空间去提升科室的影响力。


据上海市社会医疗机构协会副会长闫东方透露的数字,这家专科医院的手术量放在全市已能居于第三或第四,与公立医院不相上下。


此外,该院还每年举办一次学术会议,以及开设微创外科技术学习班。“开始也担心,民营医院来组织,人家认可不认可。但是数字能证明我们是优秀的。第一年100多人,第二年就有200多人参加,第三年就变成300多人了。”陈仁德说。

 

【名声跌至谷底,如履薄冰】


    
“我们现在是如履薄冰,唯恐使这个行业再度收到伤害。”陈少新对采访始终谨慎,“害群之马不是没有……而我们想做得规范,在用一点一滴的细节累积……不少故事,对我来说,就是事故。”


陈少新提到的,是2007年上海协和医院事件。


上海协和医院是当时沪上一家“莆田系”。31岁的未婚女士王洪艳看了电视广告后,到该医院做检查,被诊断为“不孕症”,入院检查不到3个小时、诸多检查结果尚未出来,医生便将其推上急诊手术台,不到24小时花去医药费近4万元。一周后,王洪艳拿到另一家医院做的妇科检查报告,发现自己没有大病。


在上海医生陈晓兰的坚持举报下,上海市卫生行政部门吊销了医院的《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


这一案对当时的“莆田系”可谓重创。名声跌至谷底。


“当时出于追逐利润目的,我相信报纸上报道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不过协和事件之后,我们集团的投资层、管理层都已经开始思考。整个行业下一步该怎么发展?还是打这么多电视广告吗?一家医院出现的问题导致所有‘莆田系’被看低,该怎么处理?医生的接诊执照怎样才能更公开透明?每一次事件,都会推动改革。‘莆田系’的特点就在于求变。”陈少新回忆当时事件之后的反应。


他说,如今医院都是规范化运营,因为违法成本很高。一般每月都会经历一次政府相关部门的检查。按标准,医院一年只能被扣12分。比如根据医疗废弃物处置方法,医疗垃圾不能乱扔。1个棉球就要扣除1分。户外广告没有按照规定、院内感染做得不到位,都要扣分。如果12分扣光了,就会吊销执照。再申请执照,则异常艰难。“我们已经走到了今天的透明化,没有必要再走回去。”


2014年“莆田系”一个大的改变,是成立莆田(中国)健康产业总会。陈少新认为,以协会抱团的方式,可以让话语权更强大;且当时想投入医疗行业的资本很多,以协会身份接洽更方便。


“另一方面,互相之间不是同学、朋友就是亲戚,外界又戴有色眼镜,所以只能抱团取暖。我们之间也有竞争,但不会是恶性的那种,主要还是需要依靠内功,因为市场很大,一个人是吃不完的。”陈少新坦言。


而一位长期观察民营医疗机构发展的学者则给出了更中肯的评价。“抱团,容易把自己内部好的、坏的都抱在一起,无法区分,最后如果坏的出了问题,反而是好的要帮着擦屁股。

 

【未来,还需要一代代人努力】


    
在国家倡导社会办医的大环境下,民营医院已被视为医改的倒逼者。


我国台湾地区的长庚医院其实就是不少想好好做的“莆田系”的榜样。


台湾长庚医院也是一家私立医院。在其成立之初,台湾地区的医生也很短缺,红包泛滥,专家们很少愿意为了利益离开公立医院。长庚医院拿出了一系列举措,比如门急诊先看病后缴费制度、废除“住院保证金”、严禁红包等。


开业短短3年,长庚医院就取得了利润15%的经营业绩,15年后长庚医院竟然超过台湾地区各大医学院附属医院,成为了台湾地区最大的医院系统。长庚医院的成功,吸引了大量资本进入医疗领域,最终改变了台湾地区医疗产业的格局,市场占有率由公立医院占80%变成了私立占80%。


这让黄同忠等人满怀憧憬。作为民营医院中不可小觑的力量,他们思考的已不仅仅是“莆田系”发展的问题,而是民营医院发展的问题。


“有时候我们真的走得很难。”黄同忠说。


关于民营医院的生存之艰难,业内常说一个段子——在一次重点专科的评审中,面对民营医院所遭受的政策歧视,一位离开体制的专家曾经当场落泪。


“这需要一代代人的努力。不是一个口号、几个动作就可以解决的。”陈少新还是怀有希望,“毕竟父亲那代人基本上都是小学、初中文凭就去做这个的。而我们这一代人的文化素质、价值观都在进步。”


陈梅(化名)也是“莆二代”。海归之后,她在医院开设了社工部,还带队前往西藏阿里地区,为当地儿童进行先天性疾病筛查。她记得第一次去是飞到拉萨后就坐车颠簸12个小时直奔工作组,海拔一下子升到五千多米,嘴唇缺氧发紫,血氧不及当地人的一半,差点晕倒。但如今已去过4次。


截至2015年8月,她带去的队伍已为当地累计义诊20000余人,安排赴上海接受手术的患者已有100余人。


陈梅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人们的幸福指数与物质没有太多的关联。在阿里,我看到虽然物质匮乏、基础设施条件差,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有时候欲望越大,人反而可能越觉得不幸福,因为想要的东西多了则意味着不满足与失落。”


“任何一个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它还是社会的企业,无论是体制内还是体制外。”黄同忠说,“就像外界习惯性认为中国人喧哗但也有不少人是有修养的一样,民营医院中也有想要做出成就的人。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人。这种难受,是精神上的伤痛,只能努力打破。”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上一篇: 没有了
下一篇: 没有了
  相关文章
评论(0)
我也说两句
×
发表
最新评论
快来抢沙发吧~ 加载更多… 已显示全部内容
上海辟谣平台
上海2021年第46届世界技能大赛
上海市政府服务企业官方平台
上海对口援疆20年
举报中心
网上有害信息举报专区
关注我们
客户端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