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说，波兰的金赛来访金赛研究所。所谓波兰的金赛，就是在波兰广为人知的性学专家。他大名伊日德布斯基，在华沙一个大学任教，据说还是文学院院长。周末里没有什么活动，她上司要几个人分担一下接待任务。他就主动要求举办家宴招待。于是，就在劳工节之夜，把波兰金赛一行两人请来，同时请了副所长和另一个性学教授及其丈夫作陪。

发出邀请后，就开始紧张准备菜谱。做的都是拿手的家常菜，乃是：甜辣椒炒鸡丁、油闷大虾、京酱肉丝、麻婆豆腐、凉拌卤牛肉和凉拌茄子，还加了四川凉面。酒是自然要准备的。在超市里转了转，没有看到价位高一点的红酒。于是就到本地著名的“大红”酒店，让伙计帮忙挑了两瓶法国红酒，又加了一瓶澳大利亚红酒。加澳大利亚红酒是因为来客中的那个性学教授是澳大利亚人。

之前一天，就卤好了牛肉。次日，从下午两点开始系上围兜，在厨房开始忙活。六点不到，所有菜都做妥当了，把台面都收拾干净，开了窗户和门，换了空气。第一波客人在六点准时来到，副所长把波兰客人带来了。我跟波兰客人握手寒暄之后，发现个子矮些瘦些的那位跟另外那个个子高些胖些戴了眼镜的教授低语，两个对话来回之后，才明白胖的那位也就是波兰金赛不会说英文，需要另一位翻译。

客人带来了一大高瓶伏特加，波兰产的。波兰金赛指了指瓶子上的建筑图案，说了些什么。另一位马上翻译道：“这是波兰国会。”当然感谢了一番。几瓶酒都摆在桌子上，问大家先喝什么，波兰金赛拿起酒来端详了一下，选择了法国的。

我打开酒，给三位都斟了，各人端上。然后到阳台上看后院。大家都连连夸房子如何好，后院如何漂亮。副所长问：“你怎么想建这么一栋美妙的房子的？”我想谦虚都不行，就有点自鸣得意地说：“有朋友建了房子，我觉得我也可以建，实现我的美国梦，就这样建了。”就在这个时候，澳大利亚的性学教授和她年迈的英国退休教授到了。英国退休教授叫彼得，七十一了，澳大利亚教授则五十出头。老头子干精，女的富态。两人夏天到英国，其它时候就呆在美国这个小镇。老头子在这里觉得孤寂，每个周四晚上还到一个酒吧去弹钢琴，十元一个小时的报酬倒在其次，关键是得到了某种精神调剂。

这对夫妇又夸了房子，我的成就感又溢出心头，居然大言不惭地表白：“建房子是有瘾的，说不定以后我还会建呢。”

澳大利亚女人爱酒，一次妻子请她去吃中饭，她居然点了一瓶酒，一个人喝干为止，这顿中餐就吃去了50多美元。今天他们也带了酒，而且已经打开，斟在了自己的杯子里，把打开的大半瓶酒也带到了餐桌上，就放到身旁，喝完了杯里的，就随手满上。

说起喝酒，美国女人嗜酒的真不少。一次妻子在一家中餐馆遇到金赛的孙女婿，就跟他随便聊了聊，她问：“温迪（即金赛的孙女）喜欢什么食品？”他答：“什么食品都可以，只要有酒。”

有一次，我们请金赛的小女儿和两个孙女以及一个孙女婿来吃晚餐，我们没有细想，拿了两瓶酒供大家选择，他们选了法国红酒。金赛女儿八十多了，在养老院度日，我以为她小酌就好，没有想到她也喜欢酒。喝到最后，那瓶酒的最后一部分被她倒入了自己酒杯中。我们居然不解人意，没有再开一瓶酒。每每念及那顿晚餐，就后悔不迭。

伊日德布斯基虽然不会说英文，却不妨碍他扮演聚会的主角。他就像国家领导人一样，用自己的母语波兰话发表见解，叙述故事，然后由叫安德烈的那位一一翻译成英文。跟我们真是太不一样。要是我，说不好那群人都懂的语言，宁可缄默。

我问:“波兰改变政体后，经济政治和人的自由是不是都有改善。”安德烈立刻回答：“是的，现在我们享受比以前更多的自由。可是，我们的孩子不理解，觉得现在这一切都是自然的，他们没有过去可以参照。”

然后我问起瓦文萨，问他是否还活着。在我的印象中，八十年代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五十多了，三十来年过去，他是否活着自然就是一个问题。安德烈肯定地答道：“他还活着。”

接下来，伊日德布斯基开始谈起波兰的历史，说波兰夹在俄国、德国和奥利地之间，领土一会儿被这个国家拿去，一会儿被那个国家拿去。他的一个朋友出生的地方以前是波兰，二战中被苏联夺去，于是他的护照上的出生地写的是苏联，这让他很不爽。

彼得是历史教授，马上用手比着刀从前向后一划，说大国都是这样的，拿起地图来，如同切割东西一样，三下两下就划分了领土，比如巴基斯坦和印度就是这样划出来的。难怪，看地图上的非洲，国界就如同用尺子比照着划出来的。这么说来，偌大一个地球，在那些曾经主宰世界的强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泥球一样，任凭他们切割。

还在入席之前，大家就先赞美了一番今天的菜肴。安德烈还对着桌子上的菜拍了好几张照片。伊日德布斯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插话的机会。他说波兰现在也有很多中餐馆，中餐在波兰很受欢迎。彼得说话并不刻意矫饰，指着凉拌卤牛肉，连声夸赞。可是对麻婆豆腐又似乎并不感冒，说：“豆腐嚼起来就像柔软的地毯。”原来他不是不喜欢麻婆豆腐，而是不喜欢豆腐。在性学人士的这个聚会上，如果大家知道中国人关于吃豆腐的引申意，一定会对豆腐情有独钟的。还是副所长说话最好听：“每一样菜都可口。”

性学人士聚会，才讨论了一会儿政治和历史，话题就自然向性上倾斜了，我看了看大家，却发现大家都居然是正襟危坐的，没有淫邪的姿态，正所谓中国古人推崇的“思无邪”的那种境界。波兰金赛当然得抖落些波兰的性事。他说他对400个妓女做过调查，又说波兰对妇女很尊重，妓女所从事的事被认为是浪漫的。又说，某次，他去演讲，顺便带去了好多避孕套，当场发放。还说了同性恋。波兰对同性恋倒是挺宽容的，并不认为他们是异类。

主人来自中国，波兰客人倒是很会来事，说了好多关于中国的好话。中国人到波兰的时候，他带他们去参观过博物馆和图书馆中关于中国文化的内容。那些中国人看到中国文化对欧洲文化居然有好多影响的时候，都有些吃惊。他趁机说：“中国人不要妄自菲薄，以为西方就什么都好，其实自己就有很多好的传统和文化。”

话题到了这里，正好撞到我夫人的枪口上。她说：“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个精彩的往事。金赛的《人类女性性行为》出版的时候，两百多新闻记者到了布鲁明顿参加新闻发布会。会上，有人问金赛什么是金赛研究所里最珍贵的，金赛说是一本书。”那是一本什么书呢。是明朝万历年间的《素娥篇》，里面是月娘和他丈夫尝试各种性姿势的画册，其中配有诗意的说明。这本书是流传下来的孤本，世界上再无第二。

“我明天一定给你们看看那本书。”波兰金赛立刻喜上眉梢。彼得提议，应该再版这本书，加上一个厚重的说明。有人又说还应该出版各种语言版本。一时间，席上都是欢声笑语。

澳大利亚教授次日要去给学生上课，讲英国的性行为，故而吃了饭后的冷饮，就要告辞了。那时才晚上九点，应该是夜生活进入高潮的时候。但客人们似乎都不得不接受澳大利亚教授的提示，纷纷都跟着告辞，一场别致的国际家宴就这样结束了。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