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成为爸爸的校友。学校给了她数量不菲的奖学金，在高中完成的大学预科也被全数承认。孩子明显的失落感，让他看着心疼。按照他的经济条件，如果被哈佛录取，他早就做好了需要全额支付费用的准备：二十万，三十万，他乐意！

谁叫咱们是华裔？虽然门槛更高，挑战更大，即使如此，还是应为自己是华裔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哈佛和常青藤录取的华裔比例，远高于华裔的人口比例，漏网的你们还人数众多，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咱们优秀，而且还人数众多！除了犹太人，还有哪个族裔能和咱比？估计印度人都不一定比得过。你们只是第二代移民，你们做出的成绩，一定比我们这些第一代厉害得多。我们的存在，已经改变了美国，你们将更加深刻地改变世界！哈佛只是个符号，优良的教育才是最重要最核心的。

他给她讲斯坦福教授李飞飞的故事：人家已经是最牛的人工智能专家！十六岁才来美国，父母给予的生活条件又有限。好处是，那时候，她所面临的来自华裔的竞争，远没有现在这么激烈。当年爸爸读书时，学校才两三百号中国人，华裔ABC则少之又少。今天的美国大学，据说来自大陆的本科生就有十分之一。估计呀，你到校后，想不看到中国人面孔都难。

她说：你想让我学人工智能吗？我能学好，那里的老师也很牛的！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二十多年前来美国时打个国际长途贵得要死，今天你付不起的是时间，话费和免费也差不多。搞视屏对聊还是免费的。八十年代初，在国内管理学院读研究生时，讨论3A革命还觉得是天方夜谭，今天的科技水准已经在很多方面超越了当时科幻作家的想象力。谷歌狗已能轻易击败世界上任何围棋棋手！今年，又被中国的人工智能打败和超越。一个石缝冒出的亚马逊，才几年时间，就已将一度不可一世的零售巨头们打得满地找牙，奄奄一息。苹果创造出的昂贵手机，居然成为必需品。一个看上去没有丝毫价值的数字货币，能被炒到数千亿美元的市值！中国私营科技公司的市值，已经直追美国科技巨头。科技的魅力和前景的不可估量，全球化、快速和超越发展，已经实实在在，不想面对都难。过去二十几年的变化震撼了自己，未来几十年的，更是难测。

面对一个自己看不透，也不可能看透的未来世界，该怎么准备？唯一该做的，就是打好基础，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且做到极致！李飞飞已经做出了表率。当初她开始专注做时，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火热。人生总有几分赌性。他说。

老大离家去大学的前夜，他拿着两闺女小时的一幅照片给老大老二看：归还给我！

他要的是那个逝去的昔日岁月。孩子们同声说：没门！

时间老人就是这样，既无情无义又公平合理。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机会拥有类似的时光，结果如何就看你自己。命运在自己手里！未来充满不确定性，谁都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什么时候发生，发生的规模有多大，冲击力会是什么样子。如果你只是满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你无需在乎。如果你想让青春之火烧得亮亮的，恐怕，能做的就是打开窗户，尽可能的让自己看到大一点的世界，再选一个自己喜好的，辛勤耕耘。

先打好基础吧，给自己一两年时间。他说。

他开车送女儿去大学，回到阔别二十年的母校。二十年一个轮回，他感觉又回到原点。他有种幻觉，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青春火热燃烧的年代：二十年前的这一天，他拎着两个大旅行包来到这里，从图书馆门前的灰狗车站下车，一脸茫然。那一幕，又像更遥远的79年8月，16岁那年爸爸送去公社汽车站，去省城上大学的那一刻。三十八个年头过去，连同自己八十岁的父亲！

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走进那座好几位诺奖得主工作过的教学楼，他心事重重：期待和惶恐、满足和失落、担心和兴奋，五味杂陈。很久很久前，他也是为了这个奖杯，遥远而不可及的虚幻、梦想，追寻一位他喜爱的中年教授，千里迢迢离开安乐舒适的生活，付出无尽的放弃之后走进那里，最终却是失落地离开：在计划经济环境下长大的人，对市场经济的运行又能理解多深？靠班门弄斧，创新思想又能走多远？语言欠缺，还不是致命的！我们这代人，注定在社会科学领域，在深刻的思想创新上，先天不足，难成气候。

不可为而为之？他不想糟蹋自己的青春岁月，虽然已经不再年轻。

我们这一代，离开那个硝烟刚刚落地的巨大广场，每个人心中都怀揣着巨大的梦想，衣服土气甚至破旧，口袋空空，寻梦、追梦几十年，我们青春无悔，书写了属于我们的传奇，独特、苦涩，还充满乡土气息，带着故乡泥土的腥味。我们创造的历史，举世无双。我们改变了美国，也改变了中国和世界，让故乡的概念得以重新定义，让主流之河改道，正视我们的存在。

爸爸，我为你骄傲，为有你这样的爸爸而自豪。真的！女儿说，情真意切。

父辈的梦想，将在你们身上得以延续。至少，我们为你们打下了一片不错的天地，良好的基础，这是金钱所买不来的。我们的故友，他们的孩子，虽然带着长长数量的存款，意气风发地享受着生活，但是，他们的孩子还得从第一代开始打拼，还得经历融入的痛苦。他们和你们，在本质上，还有巨大的差距。全球化，并不代表同质化。你们有你们独特的优势，金钱买不到！

有梦想才有人生。寻梦、追梦，拥抱过程，你们已经非常富有。结果并不重要，从统计角度看，你们已经很成功了。女儿说。爸爸知道，她心中的梦想更多，更虚幻，也更充满魅力和期待。女儿这一代，一定能做得比自己这代好很多很多。他深信。

一个月后，女儿说，自己喜好神经网络，老师还邀请她当助理，说她的画画得好。一定是指电子笔画！他想。没有秀秀你的素描，更专业不是。他说。

女儿说，作为一年级的基础课，有好几百人在修。大陆来的中国人占有四分之一。

那天夜里他做了个梦，回到1983年的初秋，美丽动人的西子湖畔，刚刚进入研究生院上课的壮观场面：好几百人在阶梯教室里密密麻麻坐着，心不在焉。一边是紧密挨着坐在一起的一群中国人，个个身着名牌，面前放着高端的苹果电脑和最新的苹果手机，女的个个打扮精致、时髦。另一边是一群不修边幅，散散拉拉、安安静静坐着，没有多少正形的外国佬们，青春秀丽的男女，混杂着不多的华裔面孔，穿着普通，素面素容，使用着杂牌电脑，看不出丝毫的讲究和气派。土掉渣的穿着，却掩盖不住他们满满的自信和不凡气质与勃勃的野心。

被妻推了推，他丢失了那个梦，转过身又进入另一个：90年那个初秋，第一次走进教室，还在经历着时差的煎熬，大脑昏昏欲睡，第一次听教授带着口音的英语，似懂非懂的，既是英文也是经济学。课堂上安安静静坐着的人群中，华裔面孔寥寥无几，来自大陆的最明显，一眼就能从穿着看出。来自港台的，有意无意地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待他们像瘟神，像富人不想和穷人距离太近。几年之后，教授抱回了诺奖奖杯。

几个月后，满山彩色初现时，女儿送来短信：今年的诺奖得主，是你师兄！

（本文编辑朱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