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儿科医生的岗位，不知道是轻松还是留恋。走的那一天，我一时有些恍惚，在儿科工作多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有些难过。不过，孩子的脸此刻也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想着自己终于能有时间多陪陪他，我又有些如释重负。

虽然接下去的新工作仍然会非常忙碌，但比起做儿科医生，实在算得上轻松了。

医生中的战斗机

都说医生辛苦，儿科医生或许更是医生中的战斗机。面对咿咿呀呀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哪里痛、哪里不舒服的孩子，就拿传统的“望闻问切”来说，这“问”已经要全靠医生自己的本事来猜，而家长的期望又特别高。所以，儿科医生的工作压力也是成倍增长。

别的科室的医生一忙十几二十个小时，我们是一忙就三十多个小时停不下来——

比如清早七点多上班，一天连续做十几台手术，一直忙到第二天中午以后才能结束。这意味着，一个人要在这30多个小时中不眠不休，而且得睁大眼睛、始终保持警惕。儿科医生面对的病患都是孩子，耐受力比大人差得多，所以更需要加倍小心，每个动作的精细度都比应对成人更甚。

我知道，上海不少医院的儿科执行的是六天工作制，因为实在太忙了，病人太多了。像我们这些三四十岁的医生，本就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最困难时段，却都必须要上急诊、值夜班，连年纪更大的主任也免不了经常来顶班，人员上实在捉襟见肘。

医患矛盾多发

朋友聚在一起问我，是不是经常碰到难搞的病人家属？我麻木地点点头说：“多到实在想不起来了。”护士因为一针没有扎进小朋友的血管，立刻被家长赏了两个大耳光，这种事情多到已经见怪不怪了。

虽然我们都知道，哪怕是最资深的护士，为大人打针也有扎不进的可能，何况面对的是血管细得几乎很难找到的小毛头。有时补液来得稍微晚一点，很多家长都不理解，直接就对着医护人员开骂。

还有些家属，护士给孩子打针，还要在一边不停地指导：“你这个针头不行的，你针要进浅一点，打这里不行，打那里！”闹得我们医护人员哭笑不得，又不能发作。面对自己的孩子，这种心疼的感觉谁都能理解，但是很少有人会理解我们的工作。

因为看病的孩子太多了，而且现在的家庭多是一个孩子，基本上一个孩子病了全家四个大人出动陪同，医院里更是人满为患，很多医患矛盾都是因为排队太长引起的。有一次我听说一个科室发生的一个恶性事件，就是因为就诊时一个家长排队插队，和医生吵了起来，隔天竟然到医院来踩点，殴打无关的医生。

总体而言，儿科医生的收入相对其他行业甚至其他专业的医生来说偏低，医患矛盾也是最难解决的。毕业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去儿科，谁不知道钱少事多风险大呢？

我一个朋友，毕业时跟一家儿科医院签约了，最后却宁可赔钱毁约，去了一家刚刚搬到郊区的三甲医院。他说：“再忙再累也比儿科好。”因为实在太忙、压力太大，这些年辞职的儿科医生和护士也越来越多了。

为见面，妈妈来挂我的号

对患者和家属来说，我们是医生；但对我的家庭来说，我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个母亲。遗憾的是，因为忙于工作，家庭中的这些角色，我都疏于应付，心里也充满了愧疚。

我的孩子也生病，但这个时候在家照顾他的却常常不是我，因为我一般都在忙着给其他孩子看病。好多次，我都被家里的老人骂：“全世界就你最忙吗？你自己的孩子病成这样了，你能不能回家给他看看病？”就是这样，我还是请不了假回家。

有一年春节我在看急诊，忙得完全没有办法回家。妈妈为我炖了一锅汤，用推车推着2岁多的孩子到医院来，排队挂了我的号，只是为了过年时来见我一面。当时完全不知情的我，看到电脑里跳出我孩子的名字时还以为只是同名同姓，直到面前出现推着孩子的妈妈时，大吃一惊的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妈妈放下汤，很快就推着推车，带着孩子回家了，她说尽量不影响我为其他孩子看病。那一天，我心里难过极了，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这样与家人相见？

儿科为何人满为患

说我们儿科医生可怜，其实我觉得上海的家长和小朋友也很可怜，专业的儿科或儿童医院多数都在杨浦、闵行、浦东等地区，路途相对遥远；中心城区内开设儿科的医院真是屈指可数。二级医院、社区医院的专业儿科医生更是非常不够，完全跟不上需求量。

所以，一旦孩子生了病，家长送医院常常得穿过大半个上海，到了医院一看又是满山满谷的人排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排到自己。这一急一恼，火气也只能朝医护人员身上发。但医生能怎么办呢？有些孩子病情确实挺严重，但就是没法安排进病房，等着住进去的孩子太多了。

现在，我们每天都会遇到大量来自江浙各地的患儿，尤其是温州等地。有时会发现，孩子不管病重还是病轻，他们都往上海送，这也客观上加重了我们的负担。如果能在今后更好地推行三级诊疗，小病不要到三甲医院看，能像从前那样只要去家隔壁的地段医院就行了，将会极大地缓解三甲儿科医院人满为患的问题。

前些年上海很多医院取消了儿科，所以现在上海很多大医院确实也没有专业的儿科力量。但是我想，随着医师规范化培训的进程，目前正在专业儿科医院培训的医生今后能去各大医院工作，缺乏专业儿科医生的情况应该会有很大改变。这次的上海“两会”，好几个代表也提到了缺儿科医生的问题，韩正书记也说“三甲医院都要恢复儿科”，希望将来儿科医生的前景可以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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