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消息说,以后可以通过自学考驾照,这也意味着进驾校、挨司机师傅的骂,将不再是拿到驾照前必须经过的考验了。不知为何,驾校师傅总是以凶出名,而我的那个师傅,倒有些不一样。
我学车已经是九年前的事情了。驾校师傅给我第一印象,就是黑,可能也跟我在盛夏去学车有关系。一走进训练场,一堆黑黝黝的师傅聚在一起抽烟,加上训练场四周干燥的黄泥地尘土飞扬,给人感觉仿佛来到了非洲的一片沙漠。
一个块头敦实的师傅接待了我,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他让我先在边上等着,看他调教车上的师妹、师兄、师奶。师奶坐上驾驶座就下不来了,我看见师傅在车上不停地比划着各种夸张的手势,但师奶的车就是摇摇晃晃地倒不进库。
在大太阳下面站了一个多小时后,师奶终于满脸通红地被赶下了车,师傅点上一支烟,让我上车。
上了车才发现车里比外面也凉快不了多少,破破烂烂的普桑里面充斥着烟味、汗臭味等各种复杂的味道。师傅问我,“开过车没?”
我摇摇头,太阳底下已经晒得很焦虑了,只想说,开过车我还来这里遭这个罪干嘛?
师傅吆喝着,调座位、系安全带、踩离合器、挂档……等他吩咐我慢慢松开离合器的时候,车居然颤抖了两下往前开了。
师傅说,“你是今年我教的学生里唯一一个第一次松离合器没熄火的。”
然后对我说,“加油!”
我激动地回了一句谢谢。师傅继续说,“加油!”
我激动地难以自抑,说,“我一定会加油的。”
师傅忍无可忍了,把烟头往窗外一扔,改用上海话大叫,“册那,我叫侬加油门!”
我一激灵,也不知道油门应该如何踩,于是小心翼翼地踩了一脚,发动机忽然发出一声咆哮般的轰鸣,普桑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往那几个被赶下车的师妹、师兄、师奶串去。
师傅又大喝一声“册那”,一脚踩停了车。对我说,“小伙子我本来看侬满机灵额,以为侬老早开过车子,没想到弄老早开额是飞机啊。”
滂沱的汗水从我头顶上流下……
来驾校之前,在网上看到许多帖子,说驾校师傅骂人如何如何凶,可我碰到的师傅说话潮叽叽的,有些损,但是并不凶。尤其是面对和他年纪相仿,老是扳不好方向盘的师奶,一句比一句损。
有老阿姨恭维他,“阿拉额师傅老耐心额,我慢交叫我儿子也到侬搿搭来学。”
师傅就说,“哎哟哎哟侬帮帮忙伐,侬儿子我教得会啊?我觉得笨这桩事体是会的遗传额。”
老阿姨要请师傅吃饭,师傅说,“和平饭店还是国际饭店啦?吃搿搭额客饭还是我请侬算了。”
对车上的年轻小师妹,他的态度和耐心都不是一般的好。但有一次,妹子开车把桩子给撞了,他终于忍无可忍了,对妹子说,“侬考试好好交考,驾照考出来呢,就拿回去锁了抽斗里,一辈子伐要去用……”
师傅是开差头出身,比起其他许多师傅,他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他以此解释为什么没别的师傅那么凶。尤其是在他抽烟的时候,他老喜欢回忆往昔的荣光——那是出租车起步价还要14块4的时代,那是上海的姑娘都争相想嫁给差头司机的时代。而且那个时候他开的是最高级的一种车,不做扬招生意,都是到和平饭店国际饭店希尔顿这种地方接人去机场。
他说他潮叽叽与不正经也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但是很快出租车行业就衰败了,老婆看不起他,他就喝酒,越喝瘾头越大,最后因为酒驾被赶出了出租车队伍……
恢复单身的他后来浪子回头,戒了酒,来这家驾校当教练,一干就是十年。关于现在的收入他避开不谈,只说,“混混日界还可以额。”
普桑里有个磁带机,音质差得一塌糊涂,他仍旧爱用那个磁带机放非常激烈的音乐,放得最多是“我是冬天里的一把火”。放到小师妹受不了了,他说,“小姑娘你不懂的,这个叫摇滚。”
通过大路考之后我送了师傅两条红双喜,他坚持不要,说是十年以来的规矩如此。“我不像伊拉,一上车子就讨东西。我有我的规矩。”仍旧强调自己是高别人一等的师傅。
后来我和师傅一直有联系。再后来做一个驾校师傅的选题,我还采访过他。
后来,我终于问了当年没有问他的问题:“为什么大家都说驾校师傅凶?”
他说,“这也怪不了驾校的师傅,他们都是背指标的,而且指标很严格。比如你指定给我去带,如果我不能在最快时间把这个学员顺利的带过去,那么这个我的指标就会受到影响。”
“所以师傅们压力都老大的。从早忙到晚,所以碰到一些屡教不过的学生,要影响我的奖金了,你说我会不会急,会不会恼?”
我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像他们那么凶?
他的优越感又上来了,“我不像伊拉,我有我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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