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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湖畔,吃冰激凌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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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容子 2017-09-23 07:46
摘要:大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摇着头,高举着手中的冰激凌,与男孩胸贴胸地挤出了门。

 

卢塞恩,又译“琉森”,湖光水色映照城中美景,悠游其间,亦真亦幻,我正是在夏季8月来到这个巨大的夏季休闲胜地。本文故事发生地是湖畔的“天鹅广场”,不少父亲带着孩子尽情游玩,他们的孩子有些只是初中生,非常幸运,出生在中国走向富强的年代,能够来到欧洲见世面。

 

广场周边,有许多名表表行和珠宝店,同行的中国游客来到这里,顿作“鸟散”,纷纷穿梭于表店,为自己和亲友购买、代购名表,甚至为上大学、上高中的孩子购买名表。望着“购表大军”在酷暑中不辞辛劳地奔波,会为中国游客强大的购买力感到自豪,同时也会涌出阵阵迷茫:国人何以如此喜爱外国名表?尤其是那些还未参加工作的学生孩子,他们真的需要名表吗?

 

瑞士卢塞恩(琉森州)的湖光山色

琉森湖大桥上路过的父与子

 

因为没有购表的需求和冲动,我在“天鹅湖”畔闲逛了一番,穿过湖畔大街,来到“天鹅广场”,走向广场西侧的一家冰激凌店。这是一家很有人气的冰激凌店,可惜我没留意它的店名,店门口摆放着一个很大的冰激凌广告牌,店内各种口味、各种色彩的冰激凌琳琅满目,无比诱人。购买队伍从店内延伸到店外(大部分是中国游客,也有不少欧洲游客),想到这里奶制品质量上乘,我也加入其中。

 

店门不大,只容一人通过,排队的人们拥挤在门里门外。在我前面隔了几人,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中国男孩正好站在门口,挡住了进出通道。这时,一位又高又胖的欧洲中年男子左手拿着刚买到的冰激凌,欲从门内出来。他站在门内左侧,笑着对穿天蓝色名牌体恤衫的中国男孩,用右手打了手势,说了句什么,意思“请让道”,但男孩没有反应,只顾把头扭向右侧的冰激凌柜,旁若无人地观看柜中的各种冰激凌。那位欧洲大汉改用英语,又向男孩说了句“Excuse me”(对不起,请让道),可男孩还是没有反应。

 

天鹅广场北面的银行

 

站在男孩身后的人们看不下去了,怀疑这孩子是否有听力障碍,紧靠男孩身后排队的一位中国大妈,抬手拍了拍那男孩的背:“孩子,你给人家让让道吧。”话音刚落,男孩猛地回转身来:“谁让你拍我!”怒视着拍他的大妈,眼中射出戾气,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请你让个道!”大妈提高了嗓门。听到话音,站在男孩前面挑选冰激凌的孩子他妈,转身对他说:“让一下吧。”男孩极不情愿地侧过身(没有退出门口),给欧洲大叔让出半个通道。大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摇着头,高举着手中的冰激凌,与男孩胸贴胸地挤出了门。

 

这一刻,我的心跳加快了:这孩子怎么了?应该上中学了吧,怎么连起码的礼貌都不懂?听不懂外语,还听不懂中国话吗?起码的让道,与人方便于己有礼,难道还有谁会来抢占他的位置吗?就算被善意的提醒并轻拍了一下肩膀,何至于这样恶狠狠地怒视长辈大妈?

 

男孩的妈妈把儿子拉到前面,自己则退到男孩的位置,对身后的大妈解释:“孩子还小,不懂事,第一次出国……”在她喋喋不休之时,男孩仍然一直怒瞪双眼,用充满冷酷和仇视的目光望着大妈,恨不能把她吞了。

 

湖畔大道

 

总算买到了。我一边吃着排队买来的冰激凌,一面想着男孩刚才的表情,慢慢地向东溜达。走到“天鹅广场”,在表店和银行门前的广场上有几排长条石椅,撑着大大的太阳伞,可供路人歇脚,我在这里坐下。南面,过了湖畔大街,就是美丽的天鹅湖——琉森湖。

 

我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男孩充满怒气的眼神。这么个不大却绝对不小了的少年,想必家庭状况不错,否则怎能来看欧洲风光。但为何在这样一个风景优美宽适的环境中,他会有满腔怒火,一点就爆?不知怎的,我忽然联想起《福尔摩斯探案集》中那个家境不错,但试图独占父亲宠爱的男孩。小说中,他映在玻璃窗上的表情是那样充满戾气——父亲的溺爱使他产生嫉妒、变态心理,他怒视着襁褓中的婴儿小妹,表情充满冷酷和仇恨。正是这古怪的表情,为福尔摩斯破案提供了线索,他窥穿了孩子扭曲的心理,揭开了惊人的命案谜底。这个故事让我不禁担忧:如果孩子的心里不能谦让和包容,没有对这个世界的慈爱,他长大以后又会怎样?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位身材瘦高的中年欧洲男子带着两个小男孩,从湖畔大街的对面向“天鹅广场”走来,径直走到我对面的长椅边坐下。

 

父子三人吃冰激淋

 

我清楚地看到两米开外的他们,穿着极其简朴,父亲脚上是一双破旧的塑料凉鞋,手腕上别说是名表,什么都没戴。令我瞠目的是那个戴帽子,大约八九岁模样的大男孩,是个残疾儿,坐在儿童轮椅上,由他父亲推着。他的弟弟,大约五六岁,穿金黄色体恤衫,长得很秀气,坐在父亲身旁,正在吃一个巧克力冰激凌。

 

这父子三人该是本地人,因为他们没有携带任何行李和包包,估计就住在不远的地方。看来他们家不怎么富裕,三个人只买了一个巧克力冰激凌,由小儿子拿着。

 

我和他们离得不远,我朝东,他们朝西,面对面地坐着。残疾男孩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面容。父子三人坐定后,父亲从残疾儿子轮椅背后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细长条的食品袋,撕开口后喂给大儿子。孩子双手向上伸着,好像想抓住食品袋,但抓不住,两手只能在空中张着。父亲轻轻把儿子的双手放下,爱抚地摸了下他的脸颊,高举那个细长的食品袋,两手慢慢捏挤着,把袋中的液体挤入儿子口中。浓稠的液体好像是巧克力奶液。孩子仰着头,张大嘴,慢慢地吞咽,父子俩就像大鸟在给雏鸟喂食。

 

就在此时,小弟弟舔着手中的冰激凌(舍不得大口吃),然后把冰激凌递到父亲嘴边,让父亲吃。父亲不吃,弟弟则坚持举着,推让之中,冰激凌快化了。父亲只好赶紧舔上一口,小儿子这才满足地把冰激凌放回嘴边舔几口。然后,又重复刚才的动作,还往哥哥嘴边送冰激凌,被父亲劝阻了。就这样,弟弟几口,父亲一口……父子三人,慢慢享受着夏日里有限的饮料和冰激凌。

 

眼前的父子三人,脸上洋溢着亲和、慈爱、满足的神情。望着他们,我不知所措,想从正面拍一张照片,实在不好意思,不忍心,唯恐显得不尊重。对面的父亲察觉到我在注视他们,朝我微微一笑,继续目不斜视地望着残疾儿子,专心做他的事情。我有冲动想去那家名牌冰激淋专卖店,为父子仨买些冰激淋来相赠,与这位父亲对视后,我打消了此念。因为从那父亲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种淡定、自尊和坚强,我不该去破坏这一家子正在享受的温情。

 

“日晷仪”边上的中国父子

 

我站起身来,走到北边大银行的台阶上,远远地、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小哥哥的软饮料喝完了,小弟弟的冰激凌也吃完了,那父亲拿出餐巾纸给他们擦嘴。小哥哥转动着轮椅,发现了站在银行台阶上的我。我向他招手,他对着我笑,我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个胖胖的、可爱的男孩。

 

他们是父子吗?为什么不见孩子的母亲?这可爱的小哥哥怎就残疾了?他今后还能站立起来吗?这孩子的将来、这家人的未来生活将会怎样?这一切,我无从知晓。眼前这位中年父亲,他雕刻般的脸庞布满辛劳和沉重的皱纹,同时展露出慈爱和坚韧,我从心底敬佩这位父亲。

 

穿着金黄色体恤衫的小弟弟,突然发现广场路边有个像是日晷仪的东西,兴匆匆地跑过去,好奇地摸摸看看。这边,那位父亲开始整理东西,推起小哥哥的轮椅,准备回家。

 

在貌似日晷仪的物件旁边,也站着一对像是来旅游的中国父子。儿子向父亲讨教着问题,背着背囊的父亲耐心作答。他望着儿子,眼中溢出期待的目光,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唉,天下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穿紫红色体恤衫的卢塞恩的父亲,推着轮椅,走到“日晷仪”旁,叫上小儿子,一起向着卡佩尔桥的方向过街,向南走向琉森湖大桥。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我的脑海中出现了许多父与子、母与子的形象,心中五味杂陈,感慨良多。

 

湖畔天鹅

 

从他们身边,从天鹅湖畔,走过无数的路人,他们只是这茫茫人群中不起眼的父与子。比起在这里邂逅的瑞士男孩,那些举家跨国游的孩子们当是更富足,更遂意的,可为什么类似那个冰激淋店男孩那样充满傲骄、戾气者依然并不罕见,为什么他们对生活不能充满平静的慈爱和感激之心?

 

碧波荡漾的琉森湖,轻舟在湖面漫游,天鹅在水中起舞。高高的教堂尖顶刺向天空,悦耳的钟声回荡在古老的城中。人们在匆匆赶路,走在各自的人生旅途上。在享受如此美好时,依然应该对心头飘过的几丝轻霾保持警惕和追问,那是我们每个跨洲越洋者该有的清醒。


栏目主编:伍斌  本文图片摄影:容子 题图为轮椅上的男孩正向我微笑

文字编辑:伍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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