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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卖诗赚钱得以离婚,老诗人弃诗赚钱得以回归,诗歌复兴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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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抒怡 2017-07-20 17:05
摘要:余秀华的出现是诗歌复兴的标志吗?赵丽宏摇头。

“余秀华的出现是诗歌复兴的标志。”出版人杨晓燕作出这样的判断。

2015年1月31日,由杨晓燕策划的余秀华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面世,这一天,距离余秀华一夜爆红只过了两个星期。至今,这本诗集销量已近20万,有媒体称是“20年来中国销量最高诗集”。

两年半后的今天,余秀华这个名字仍然密集出现在各大媒体上。在百度指数上输入“余秀华”查询,可以看到两个数据峰值,一个是2015年1月,一个就是最近。这与上个月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有关。电影节上,以余秀华为主人公的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入围纪录片主竞赛单。演员梅婷透露,有制片人正打算拍一部关于余秀华的电影,如果剧本好,她将出演主角余秀华。

而此前,诗歌几乎远离大众视野长达20年,只有贴上 “乌青体”、“梨花体”、“食物体”这些标签,诗才能博得众人的短暂注视,这一次真会不同吗?

有人说,余秀华拯救了诗歌,甚至连余秀华自己也说过这句话。但更多人说,余秀华的出名只是一场“意外”,与她身上的“脑瘫”、“农民”标签有关,唯独与诗歌无关。

“这个牛是我吹的(拯救诗歌),但现在诗歌还不是那副样子?”上海国际电影节期间,余秀华在接受解放日报·上观新闻记者采访时,嘴一撇,然后哈哈大笑。

 

打破沉寂

最近一个月,余秀华在湖北钟祥横店村的家里只呆了5天。

马不停蹄的日子要从上海国际电影节算起。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一票难求,最后不得不加映两场。

电影节之后,余秀华依然在路上。7月1日,余秀华飞往北京参加纪录片的百城首映礼,之后辗转深圳、广州、武汉,然后回家。在家住了两天后,余秀华前往合肥参加朋友组织的纪录片放映活动。7月12日她飞香港,16日飞长沙。按照计划,之后是飞西宁、再飞北京。

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走红毯的余秀华,右一为余秀华。 受访者供图   

2015年1月16日,余秀华因为一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一炮而红;现在,她虽然走路依然摇摇晃晃,但在一个月内已多次穿过大半个中国。

“我红?我红是因为我诗歌写得好嘛。”电影节期间,余秀华住在申城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几乎每天要接受3-4家媒体的采访。她的话语中总是夹杂着调侃或反讽,说到走红原因,她这样回答:“我的诗歌和身份、地域、身体的差异形成一个落差。如果《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是个男的写的,没有那么大影响力;如果是个美女写的,她肯定被骂死了。文字在心中形成了差异、碰撞、对峙,才让人们产生了猎奇的心理。

出版人杨晓燕见过比这更热闹的场面。两年半前,她亲身经历过一场行业内的“贴身肉搏”。“当时大概有三四十家出版社在竞争,有的说要跪求,有的开出了天价。”那时,杨晓燕是广西师范大学理想国大众馆主编,她在朋友圈看到被疯狂转发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时,这首诗的点击量已逾十万,点赞量数千。

“我读完很震动,觉得要马上找到她。”杨晓燕说,她起初对标题很抵触,但读完后“大惊”。当时已近深夜12点,她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寻找余秀华。3天后,杨晓燕找到了余秀华的“伯乐”刘年,基本敲定出版事项。之后选诗、下厂,10天左右诗集入库,不到两周完成了出版流程,“创下了一个纪录”。

为何如此着急?杨晓燕解释说,当时他们定下的目标是在春节前上市,一方面,大众对余秀华“期待点达到最高”,年后,大众注意力很可能被新的热点吸引;另一方面,春节时物流会受影响,只有赶在春节前才能顺利发货。

事实证明,杨晓燕的判断准确,“余秀华成了海子之后国内诗集销量最高的诗人”。出版社给余秀华的版税开到10%,算是业界最高水平。

而此前,诗坛几乎沉寂了20年。即使是业内知名诗人,也大多需要自费出版,印数不过500本,用来送朋友。诗人从来不能靠版税生活,但余秀华改变了这个历史。

2016年,杨晓燕又出版了余秀华的情诗集《我们爱过又忘记》。之后,她陆续策划了廖伟棠、雷平阳、陈先发的诗集。

“最近诗歌开始热了。”杨晓燕一直记得2015年出版社领导的这句评语。

 

众声喧哗

热,非常热。

7月15日下午两点,上海的气温达到38摄氏度。路上行人稀少,但上海图书馆西区二楼的报告厅内,座无虚席,迟到的只能靠墙站着。这里正在举办一场上海各大文学社团诗歌朗诵会,由34个民间诗社选送的诗歌轮番上场。这也是上海第一次举办如此大规模的诗社诗歌朗诵会。

上海各大文学社团诗歌朗诵会,过传忠在朗诵诗歌。 受访者供图   

台上念一句,坐在第二排的小男孩就轻声跟读一句。“好听。”被母亲拉过来听诗的8岁男孩这样评价。

“很多诗社的名字我都没听说过。”上海作协诗歌专业委员会主任张烨看着朗诵会上的名单嘀咕,“以前我以为上海的诗社最多就30多个,现在看来至少有50个。”这个数字可能还是保守估计,就在当晚,上海财经大学人文学院成立了“第二场”诗歌社。

“城市漫游者诗歌团体”是张烨之前从未听说过的诗社之一。这是2016年成立的年轻诗社,由5位90后女生组成。该诗社成员朱春婷创作的《光之摩天轮》被选入朗诵会,朗诵者是沪上语文特级教师过传忠。“在片刻休憩后/他将再度支起背脊/立进聚光的水晶球,浮游,独享风暴。”读到最后一段时,过传忠张开双臂,调门拔高。

1991年出生的朱春婷坐在后排,拍了一张人头攒动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随手附了一句感叹,“好多银(注:人)”。

朱春婷从大三开始写诗,参加过上海师范大学的“海棠诗社”,现今是小学语文老师。她和小伙伴们成立“城市漫游者诗歌团体”,最初是为了在一次诗歌比赛中拿奖。5位90后女生以“90后、城市、女性”3个主题,最终获得1万元奖金。拿着这笔钱,“城市漫游者诗歌团体”开设了微信公众号,组织了下午茶诗歌讨论会。

与90后的运作方式不同,77岁的孙云卿正在尝试另一种诗歌社团的模式。2015年,他创立了“长衫诗社”。诗社规定,只写100字以内的现代诗,“继承古代闲适诗派和民国新月、湖畔诗派的短小、浅近、唯美的诗风,形成短、浅、美长衫诗派”。运行至今,诗社已制作3期《长衫诗人》杂志。

“创刊号:雅儒二千,云庆二千五;总第二期:沪宁五百,思文五百,李莉五百……”翻开《长衫诗人》杂志,满头白发的孙云卿用手指划过这些名字和数字,轻声念出。杂志每期制作费是4500元,全靠诗歌爱好者凑钱资助,捐助者的名字和捐赠数额被印在了杂志上。前一阵,他去朱家角一所敬老院看望朋友,一对夫妇翻阅了他带去的杂志后,当场拿出1000元。

《长衫诗人》杂志,捐助者的名字和捐赠数额被印在了杂志上。 陈抒怡 摄 

退休前,孙云卿是中学高级教师,曾经出过23本销量很高的中考、高考教辅材料,赚了40万元稿费。退休后,他却重拾小时候的兴趣,办起了每期印刷量仅500本的诗歌杂志,不光不能赚钱,还得往里贴钱。去年诗社办了一次短诗讨论,1万元费用由孙云卿自掏腰包。

不怕家人反对吗?“我把妻子也拉进了诗社,她也喜欢。好玩得不得了!”孙云卿往后一靠,嘴角往上,有些得意。“长衫诗社”的名字是他老伴起的,取自鲁迅小说《孔乙己》:“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现在是诗歌朗诵的‘旺季’。”在张烨的记忆中,诗歌朗诵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热闹。平均每半个月,张烨就要参加一次诗歌朗诵会。此外,她的日程表上还排满了诗歌比赛、诗人采风活动和诗歌研讨会,几乎每天都有活动。

与其他活动相比,诗歌朗诵会举办方便、成本低、社会效果好。无论是主办方还是参与者,都觉得“有腔调”。

有人估计,全国每天至少有100场与诗歌有关的活动。有的由政府资助操办,有的由民间自发组织,有的是企业文化赞助。

“活动太多,诗人不够用了。”一位北京诗人感叹,诗歌进入了众声喧哗的时代。

 

因“网”而兴

诗坛这么热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复旦诗社指导老师、第27任社长肖水记得,2005年,他刚接手复旦诗社时,还是个“光杆司令”,没有一兵一卒。

2005年,复旦大学百年校庆,复旦诗社作为老牌社团组织了一系列纪念活动,肖水作为为数不多的社外同学参加了一次研讨会。研讨会上,肖水举手发言:“我不知道各位前辈有没有想过,你们在纪念过去的辉煌时,其实复旦诗社已经奄奄一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复旦诗社做什么?”

第七届复旦诗歌节开幕式诗剧排练现场。 复旦诗社供图

肖水给时任复旦诗社社长发信息,提出愿意帮助复旦诗社做活动。社长的回复是:“肖水,你来做社长吧。”

然而,社长即社员。幸好那是复旦BBS最活跃的时候,肖水在BBS上发布招聘启事,重新招兵买马。“2005年,我们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拉到几百元钱就兴奋异常。”

转变始于2009年。一档全国知名的电视娱乐节目邀请复旦诗社参加录制,要求参加者“长得帅,爱说话”。诗社社员捉襟见肘,只好四处拉人。11名参加节目的“帅哥”,实际上只有3名是复旦诗社的核心成员。

搭上大众传媒便车的诗社就这样火了。2009年,复旦诗社破例出现两名社长。有人还没入学就联系肖水,申请入社;还有的新生来报名时说,“我就是看了那档节目,才决定报考复旦大学的”。

人来了,钱也来了。去年复旦诗社收到一笔500万元的捐款,捐赠者是一位在大学就开始创业的90后诗歌爱好者。与此同时,上海市教委也给了诗社18万元,用于组织“诗歌点亮上海”活动。“现在我们是苦于怎么花钱。”肖水说这句话时,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出了声。

复旦诗社的兴盛与网络时代有关,而这点被圈内人认为正是诗歌热闹的主因。“网络使写作的门槛变得非常低,每个人都可以发表,写诗就变得不神秘了。”上海作协副主席赵丽宏说。

在肖水的手机里,关于诗歌和文学的微信群足有30个。对诗人而言,互联网促进了诗歌作品的传播,也加强了诗人之间的联系。有人甚至认为,“现在可能是诗歌创作最好的时代”。

余秀华的走红也与互联网的放大效应有关。2015年,她在微信朋友圈被广泛关注,起于《诗刊》微信公众号的推荐。她本人也很善于利用网络资源:去年她开通微信公众号,发布诗作;微博上,她的粉丝超过了14万。

 

鱼龙混杂

“现在是一种回归的状态。”肖水用“诗歌还乡团”来形容大批正在回归的诗人。

遥望上世纪80年代,中国诗歌风起云涌的时代,在改革开放大背景下,诗歌创作如火如荼,舒婷、海子等知名诗人涌现,至今仍有广泛影响力。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诗人被置于社会职业声望列表的顶端,与科学家同享荣耀,大学校园里戏称“不懂诗都不招女孩爱”。

而就在上世纪90年代初,不少诗人下海弄潮。随着年岁增长,他们发现,诗歌才是心中最重要的需求。于是,“赚钱的诗人都回来了”。这批回归的诗人出资成立诗苑、组织聚会、设立比赛,忙得不亦乐乎。再加上退休的和新成长的诗人,诗人的队伍从来没有这样齐整过。

让“城市漫游者诗歌团体”获得1万元奖金的诗歌比赛,主办者是一位做卫浴、广告生意的老板,年轻时也曾是诗人。“这是符合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肖水说。

中国一共有多少诗人,一年能产生多少诗歌?肖水估算:“以复旦诗社为例,40位核心成员,中国一共2000所高校,就有近10万在校诗人,一人一年写10首,就有100万首诗歌。现在至少有6个年龄层在写诗,一个年龄层100万首,6个年龄层就是600万首。”

这个数字是庞大的,但紧接着的问题是,好诗却难觅。“一年能编成一本好诗的集子都很难。”肖水说,编一本集子大概需要100首诗,但从每年产生的数百万首诗歌中,找出100首“创造新的语言、提供新的审美”的好诗,极难。

“现在是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的时候,沙子比金子多,鱼比龙多。”赵丽宏这样形容眼下的诗坛。

究其原因,张烨认为是同质化、碎片化,辨识度不高、个性化不足,语言虽更精细但思想力度不够。

成也网络,败也网络。“创作即发表”,已经成为诗人的创作常态。“但诗歌是需要打磨的。”一位上海诗人感叹。

“不能停留在起哄的阶段,写诗毕竟是孤独的事业。”张烨说,“现在诗人很多,但读诗人不够”。

赵丽宏认为,诗坛以后会越来越热,但他并不认同“诗歌复兴”的说法。“文学有它的规律,不管时代怎么变,文学总是朝自己的方向在走。”

不过,有一个变化是肯定的。以前肖水觉得别人看不起诗人,就在名片上特意加上“诗人”二字,但现在他觉得已无必要强调。

“我自在、我自信,我是诗人。”

 


编辑邮箱:eyes_lin@126.com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曹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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