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老年人越来越频繁地沦为“标靶”。一旦事涉老年人的负面新闻曝光，年轻人就会在网络上群起而攻之，“坏人变老”之类的指责声就会铺天盖地涌起。在社会日益酝酿的厌老、仇老风气中，年轻人与中老年人之间的代际鸿沟、代际冲突渐渐显现。这一点应该引起重视和警惕，并努力寻求化解之道。

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国社会历来有尊老、敬老的道德倡导和现实实践，无论在家庭内部还是在社会生活中，老年人都一度拥有较高的地位和威望。如今社会上和网络空间里，对老年人的谩骂成风并非朝夕之间出现的。事实上，社会主流人群对老年人的鄙视、厌恶和污名化，经历了一个由来已久、于斯为甚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一些事件令人记忆深刻。

2006年，发生在南京的“彭宇案”曾经引发巨大争议。尽管在案件达成和解撤诉之后，当事人彭宇承认确实与老人发生了碰撞，但在铺天盖地的议论中，当事老人还是被塑造成了恩将仇报的刻板形象，“扶老人被讹”成为流播久远的“社会常识”。自此之后，一些人信奉“路上的老人不能扶”。当一些交通纠纷出现之后，哪怕老人确实是无辜的，也很容易被舆论认定为讹诈者。

风行城乡的广场舞，是中老年群体遭受年轻人鄙视的又一重要原因。在年轻人的语境里，“广场舞”几乎成为喧闹、扰民、庸俗的代名词。广场舞还跟“中国大妈”这一负面称谓紧密相连，衍生出一系列段子、笑话、图片和漫画，对中老年妇女极尽嘲讽奚落之能事。

老年人群体热衷的养生热，则是另一个笑料的源头。由于文化知识和科学素养的局限，老年人对一些缺乏科学常识的养生方法深信不疑、乐此不疲。并且被形形色色的养生骗局算计，成为上当受骗的苦主。至于那种在公交车上、地铁上抢座位，在公共场合拥挤喧哗、排队插队之类的小事更是此伏彼起，隔三岔五就会被人们热议一番。在最近的“广场舞老人争夺篮球场地”和“中老年人占领公路暴走”事件中，对中老年人的抨击和围攻达到了高潮。久而久之，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老年人已经甚少正面形象。他们被塑造成为一群愚昧无知、贪婪粗鄙、缺乏教养、不可理喻的人。

老年人成为一个形象负面的群体，这当然有他们自身的原因。比如，由于长期生活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些老人贪小便宜；由于受教育程度不高，文化素质和科学素养普遍比年轻人低一大截；由于成长时期正处于一个比较粗放的特殊时代，所以一些老人性格彪悍，凡事信奉强取多占，缺少规则意识；由于知识固化、性格封闭，一些老年人很难掌握新知识新技能，难以适应社会的快速发展变化。

尽管老年人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们身上同样具有许多优点。但社会主流人群往往忽视他们的优点，刻意放大他们的缺点。对于一些个案、一些个体身上的缺点，舆论还喜欢动辄就放大到全体老年人身上。这样的舆论环境，对老年人来说很不公平。

从宏观层面看，我国正在步入快速老龄化社会。数据显示，到2020年、2030年和2050年，我国老年人口将分别达到2.5亿、3.71亿和4.83亿。面对规模如此庞大的老年人群体，社会应该实事求是，既可以指出他们的缺点和不足，也要认可他们的正面价值，树立他们的正面形象，以代际之间的和谐共处求得社会的和谐发展。如果放任代际之间出现认同的鸿沟、言行的冲突，那无疑会导致严重的社会损耗，将带来高昂的社会成本。

年轻人与中老年人群体之间的代际冲突不是中国所独有。在世界范围内，都可以看到一条深深的裂痕，横亘于中老年群体和年轻人之间。这种裂痕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让一些国家和社会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在美国最近一次总统大选和英国脱欧公投这两件重大政治事件中，就可以清晰地看出中老年人和年轻人群体之间的尖锐分歧。对于经济全球化、移民和难民等重大议题，中老年人的认知和态度跟年轻人截然不同。这些分歧体现在投票行为中，最终的投票结果令许多年轻人大跌眼镜。这种代际之间的分歧和冲突，不但深刻地影响着美、英两国的政治生活，还给全球经济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使经济全球化进程面临波折和反复。

现代社会的发展变化十分迅速。在短短的十年之内，一个社会就有可能发生巨大的变化。因此，以十年为期，就可以给不同年龄的群体进行断代，在他们之间可以观察到明显的代际差异。年龄相差四五十年的群体，其知识水平、认知能力、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之间出现巨大差异，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不同年龄段的群体之间的这种差异，要求社会形成一套沟通协调的有效机制。否则，不同的社会群体之间就难以沟通对话，难以实现互相理解，甚至出现群体之间的撕裂、敌视和矛盾冲突。

遗憾的是，从近来发生的一系列新闻事件看，这套代际之间的沟通协调机制是缺失的。掌握网络话语权的年轻人不依不挠、毫不宽恕，一边倒痛骂“坏人变老”、“撞死活该”。那些在网络世界里“失声失语”的老年人，在现实生活中并不理会年轻人的指责。他们坚持自我，继续霸占各种公共空间来跳广场舞。在酿成“一死二伤”的悲剧之后，山东临沂的中老年人暴走团继续占领机动车道来“暴走”，用实际行动回击年轻人的指责围攻。

这是一种糟糕的状况。双方都拒绝对话、拒绝妥协，只会促使成见更深、矛盾激化。可以想象，当又一件事涉老年人的重大负面事件发生时候，双方的对立和冲突有可能更加激烈。

因应一个代际分化越来越迅速、代际差异越来越显著的现代社会，建立起有效的代际沟通协调机制，让不同年龄段的群体之间互相沟通、互相对话，听懂对方、理解对方，在此基础上互谅互让、和谐共存，已经成为现代社会的共同任务。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徐佳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