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特利尔的老港是这个城市的眼睛，在这个被废弃的港口边上，总是有一些让人意料之外的风景，这不只是自然的，还是人文的。夏天的时候，有许多艺术家在这里吹拉弹唱，还有行为艺术的表演。有一个身高近两米的人，把自己涂成金色，他从头到脚都是金色的，戴着一顶礼帽，穿皮鞋，西裤和半长的风衣，他消瘦，英俊，面如雕像，身边摆着一根文明棍儿，长久地保持着一个姿势，双手向前伸开，脸上挂满微笑，眼睛注视着前方，身边有个小小的牌子， Ask a hug（请求一个拥抱）。

人们走过他，有些小孩子会绕着他好奇地奔跑。有些人走过去，还回头看他，有人笑着，有人议论着。

关于拥抱，我相信有些人已经久违了。以前看过一个报道，说孤儿院的孩子更缺乏的不是食物，而是拥抱，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的匮乏，使许多孩子的心灵缺乏爱的滋养。所以有的义工到孤儿院去，不仅是帮助做一些事情，更主要的，是拥抱那些孩子。被拥抱过的孩子明显得到心灵的安慰和情感的满足，而情感获得满足的人会表现得更快乐，更积极，在行为上，也趋良性和正常。有些缺乏爱的孩子，会故意做一些奇怪的事，或者惹祸，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这些并不是他们的不好，只是他们太需要引人注意，太需要有人伸出双臂去拥抱他们。因为，平静的感情才能平静心灵。

心理学家曾经指出，人与人最恰当的距离是一臂之遥，这是对正常的人际关系而言，超过一臂之遥，如果太短，就会让陌生人尴尬，因为这样的距离只适合亲密关系，比如陌生人拥挤在一个狭小的电梯里，许多人会有意识地低下头，缩小自己的身体，以避免与陌生人亲密接触，这时人和人之间很难对视，眼神的接触会令人非常不舒服，会产生暧昧或者敌意。有些忍耐力差的人会发脾气，羞涩的人会更加拘束胆怯，这就是环境对人的不良影响，所以很多小说会把男女主人公在电梯里相遇做为故事的开端。他所隐含的象征的含义是不言而喻的。在人的社会中，许多有隐喻的场所，其实都是一个虫洞，当然它引导的不是两个星球，而是人从现实的物象生活通向情感的虫洞。

在动物界也有这样的有关距离的明显例证，比如刺猬。有人说刺猬是一种智慧的动物，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刺的长度。在这个长度之外，他们相互温暖，如果短于这个长度，他们就会相互伤害，而一旦很好地保持这个距离，他们就可以既相互温暖，又相互依赖。

而拥抱有所不同。拥抱常来源于亲密关系，但如果这段人生中没有亲密关系，这个人就会匮乏拥抱，有谁会向陌生人寻求拥抱呢？这种情况下，这个人就会有肌肤饥渴，肌肤饥渴其实就是情感饥渴，是爱的匮乏。

法国人见面，不仅拥抱还要亲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只是贴面时嘴里要啪啪作响，做亲吻状，还要一二三，三下才作数。也有两下的，据说是民族不同。三下是心灵，精神和灵魂的三爱合一，两下就只有心灵和精神。

老港的金人站在圣劳伦河前，人们通向游乐场的地方，人们三三两两，或者带小孩的家庭都会通过他的面前。在充满娱乐气息的夏日里，金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着请求拥抱的姿态。有人一边走过去，一边回头，笑他的举动。其实他的举动一点不好笑，不仅不好笑，事实上，我在他的行为艺术中看到某种人生的悲凉。

终于，我看到一个胖胖的姑娘，有些羞涩地走上去与他拥抱，一个小男孩也跑上去与他拥抱，我是那个在没有人时走上去与他拥抱的人，我们的拥抱礼貌而亲密，我们既能够感到相互的温暖，而又心怀人类之爱。

我的一个朋友曾在印度修行过。她讲到修行的要义说，万千经卷，其实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爱。爱是人生的本质，也是艺术的本质，是你通向任何地方畅通无阻地驾照。而有关拥抱的一句话，一直让我铭记在心，深深感动，她说越是对负面的人，人们所说的不好的人，越是要拥抱他，比对别人更有力的拥抱他。

能给予拥抱的人，就是具备了爱的能力。无条件地爱别人，爱那些需要爱的人。向那些需要爱的人伸出手，拥抱他们，才是人类相互之间能做的最好的事情。

（本文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