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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记忆】奢侈!1976年,十来位著名教授“教”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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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陈正青 2017-05-13 11:46
摘要:陈旭麓、顾廷龙、汪熙、黄苇和徐元基……1976年这么多大师“教”我一个研究生

每当我走过南京西路、黄陂路口人民公园旁边,看到原上海美术馆、以前的上海图书馆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仰望着英国古典风格的钟楼,凝视着略显陈旧的大门,久久舍不得离去。41年前,我在这里工作了一年,所以眼前的风景既熟悉又陌生,感慨之情从胸中油然升起。

上海图书馆旧址。

1976年,非常时期即将结束。上海图书馆所藏盛宣怀档案,亟待整理。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上海社科院等单位,派了十来位历史学的专家教授先后到此工作。当时,也有几名工农兵被抽调来一起参加,我,一名二十几岁的青工,也是其中一员,其他几位由于种种原因,都只来此工作了十来天就离开了,我却留下了一年。那时高考还没有恢复,研究生也不招,而我却好比“研究生”一样,甚至比研究生待遇还要好,竟有十来位著名教授带我。他们手把手地教会了我很多整理古典文献的知识与能力,更难忘的是,他们正直善良、热爱工作、热爱生活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让我受益终身。

盛宣怀是晚清重要官员,洋务派重要人物。他经历丰富,涉事无数,留下了大量的奏折、公牍、书信、电报、日记、账册等等,数量之巨大,种类之繁多,世所罕见。档案中牵涉到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千头万绪,汗牛充栋。我们整理工作,是在堆积如山的文献中,一件一件仔细阅读过目,扒梳挑选出重要的资料。那时还没有电脑,我们用笔一字一句抄录下来,加上标点,分门别类归纳整理,然后出版成书。我那时只是高中毕业,掌握的历史专业知识极其贫乏,古文底子非常单薄,做这样复杂的工作实在勉为其难。老师们鼓励我在干中学,边干边学,边学边干,不断积累,争取逐渐提高自己的水平。

华东师大教授陈旭麓先生,建议我看一些中国近代史、中国近代经济史方面的书,看一些介绍盛宣怀生平的文章,学习王力的《古代汉语》,在历史、古文等各方面打好基础,还要在工作中勤记笔记,碰到疑难问题随时记下来,或者查书,或者请教身边的老师。

当年我们整理的盛宣怀档案出版的部分书籍。

上海图书馆馆长顾廷龙老先生,给我讲解选择资料的方法。他说,初学者选择资料的标准,应该首先从事件的重要性、人物的知名度两个角度来考虑,但是要切记,原始资料件件都是宝。有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个字的纸条,却有非常重要的价值,甚至解开了沉沦多年的历史谜案。当然,要达到这样的水平,必须具有丰富的学识、多年的经验和综合判断能力,要有扎实的文化底蕴,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得到的。

后来成为复旦大学工商学院院长的汪熙教授,把自己和同事积累多年的资料,整理成盛宣怀年谱,和常见人名、字号、职务表等,他复制好送我一份,给我工作带来极大的方便。

上海社科院的徐元基教授,负责复查我抄录整理的资料,看看选的材料得当与否,有没有抄错字或点错标点的地方。如果有差错,他就耐心地跟我讲解,教我订正。我有点进步,他就点头微笑说“不错不错”。

葛正慧老师是上海图书馆的资深高级馆员,就坐在我的旁边,我有不识的草体字,都随时随地向他请教。他还买了一本草体字字典送给我,我逐步提高了识草体字的本领。

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我在各位老师的培养帮助下,学习水平一天比一天进步,工作能力一天比一天提高,没过多久,就不用徐老师复核我整理的资料了。

在紧张的工作之余,我们办公室还有好多有情趣的事情。别看这些老先生平时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工作起来一个个都是“拼命三郎”,事业上都有很高的建树,只有我跟他们朝夕相处一段日子后才了解,他们还都是非常热爱生活的人,而且个个多才多艺。

一天下午,我工作有点累了,就走到面对人民公园的阳台上做广播操。汪熙老师看见了,建议大家跟我一起做。老师们排成队,听我叫口令,一起认真地做操,这样就成了每天雷打不动的规矩。做操以后还休息一刻钟,大家一起聊聊天。聊天的内容很多。

老师们经常聊自己的孩子,听起来好像总是在抱怨他们不听话,不求上进,但语气中透露的却是满满的爱意。我虽然没有见到过他们的孩子,但是听得多了,不要说每一位老师有几个孩子,几个男几个女,多少岁数,我都了如指掌,就是他们的名字绰号、脾气性格、学习好坏、业余爱好,我都知道。

葛老师号称“万宝全书”,常常是聊天的主角,古今中外,天文地理,无所不谈。他好几次给大家介绍世界名画,如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拉斐尓的《雅典学院》,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等等。当时社会上文化还处在荒漠时期,这些画我以前很少看到,有的连听都没听说过,在这里享受这样视觉、听觉的“饕餮盛宴”,真是大饱眼福,又大饱耳福。

黄苇老师的文章写得很漂亮。也是在一次聊天的时候,他跟大家讲,要想写一篇介绍盛宣怀生平的文章,还谈了构思。因为这不是我们上班工作的内容,是他业余的副产品,所以也放在聊天的时候谈。后来文章写好给大家看,得到一致好评。我认真读了好几遍,不仅为了能学到许多知识,还因为看这篇文章也是一种享受。通篇文章结构严谨,条理清楚,夹叙夹议,文采斐然,虽然是学术性文章,但是一点不沉闷,不枯燥。

黄老师还喜欢刻石头图章,他常常从家里带来图章给我们欣赏。我这才了解,图章有名章、闲章之分,刻字有阴文、阳文之分,字体有大篆、小篆之分,材料有鸡血石、田黄石、青田石、寿山石等等。听他如数家珍一一道来,我又增长了好多知识。

汪熙老师很会拍照片。当时只有用黑白胶卷拍,他有一只DF120相机,算是很高档的了。他拿来自己拍的人物照、风景照给我们欣赏,比划着一张张照片,给我们讲解拍摄的技巧,什么光圈、景深、焦距、速度、侧光、逆光等等,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有一天我们正在聊照片的时候,我原单位的一位同事来玩,汪老师给我们俩与几位老师一起拍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我至今还珍藏着。

我在上海图书馆工作了一年,原单位要我回去了。临走时,大家为我开了欢送会,离别之情,依依不舍。一年来,我与各位老师之间建立了深深的感情,既有师生情,又有朋友情、同事情,他们对我更有一种长辈对小辈的呵护情。

回去了两三年后,我们整理的档案陆续出书了,汪熙老师特意到我家来送书和稿费,还邀请我到他家去做客。我还到陈旭麓、顾廷龙和黄苇老师家里去玩过。有一次,我坐在公交车上,人较挤,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抬头四处张望,看见远远的是徐元基老师。他一边向我招手,一边挤过来,我赶紧也挤过去与他相见。还有一次我在书店里,碰到了葛正慧老师。分别以后每一次重逢,大家都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们都会关心地问我分别以后工作和生活的情况,我都一一作了汇报。

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退休以后,我又被上海图书馆返聘去整理盛宣怀档案,后来还为香港中文大学整理他们收藏的盛宣怀档案。盛宣怀的档案真是多啊,整理了几十年,还没整理完。我热爱这份工作,它使我退休以后的生活过得非常充实,似乎又回到了当年做“研究生”的时候。只是当年在南京西路老图书馆,现在在淮海中路新图书馆;当年办公室我年龄最小,而现在我最老。

没想到,我老了老了,又接续了青年时代当“研究生”的那段插曲。饮水思源,这都离不开当年十来位老师对我的培养教育,我深深地感谢他们。回想这些老师当年大多有五六十岁,而现在很多人都已经驾鹤西去,但是他们的音容笑貌,还宛若在我眼前,我深深地怀念他们。

 


编辑 沈轶伦 图片来源:   图片编辑:朱瓅 题图说明:汪熙老师当年拍的照片。左1我的同事孙少敏,左2黄苇老师,左3季平子老师,左4汪熙老师,左5徐元基老师,左6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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