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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澳洲邻居系列之四:劳森是我们这条街上最有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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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观新闻 作者:黄惟群 2017-04-16 06:48
摘要:搬进这条街后一星期,四号的南斯拉夫人,真带妻小回了南斯拉夫。七十年代,一大批南斯拉夫人从农村移民澳洲,语言不通,文盲学话,没有文凭、没有资历,干的是最低下的活,二十年后,他们立足澳洲,生儿育女,建成了自己的千秋小屋,可是,说走就走了。

南斯拉夫人走后,劳森来了。

 

劳森是开着辆跑车进我们这条街的,车子“忽”一下窜到家门口,开始发福的身体车裏弯出,指上吊着串锁匙,晃荡着,脚步极轻快,像个随随便便的占领者。

 

劳森是我们这条街上最有钱的,投资七八幢房,泰国有一个旅馆,悉尼承包一家夜总会的清洁活,雇了五六个人,另外,还开了一家驾驶学校。

 

劳森有两个儿子。大的十六,骨架很小很瘦,理想是当警察;小的十三岁,是个出色的橄榄球小运动员。

 

劳森没老婆。

 

一个夏日的下午,劳森家客厅里,上等的意大利皮沙发上坐着,一边呷着冰咖啡,一边,我和劳森聊起了孩子的母亲。

 

“我离婚了。”他咽了下口水沉重地点了下头,而後,开始叙述一个沉重的也是简单的故事。

 

劳森的前妻是个充满浪漫色彩的女人,抽烟喝酒爱穿性感晚礼服,跳舞的爱好持续到儿子十多岁还在持续。她曾十九次离家出走,劳森十九次忍受侮辱把她找回。婚姻破裂后,她说她只要财产不要孩子。

 

劳森给我看一张他曾拥有的屋子的照片,三层楼的雕花洋房,两大车库,还有一个很大的大花园。劳森说,这屋卖了,钱他和前妻一人一半,还有银行存款,也一人一半。

 

劳森最大的错误在於找了一个漫画式的澳洲女人,虽然这种女人更浪漫更具诱惑力,却不是人人负担得起的。他幼年随母亲从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移居澳洲,身上仍有着小岛的遗传基因,对于漫画式的澳洲女人,掌握得了一时掌握不了一世。

 

我与劳森一起攻击澳洲人:懒惰、愚蠢、自私,不会做加减法,只知啤酒、沙滩、迪斯科、喜欢在厨房的大餐桌上作爱……两人如遇知己情投意合越駡越烈。很奇怪,澳洲人的享乐主义以及性爱理论一向为我所尊敬并认其为人生的大智大慧。

 

我对劳森说,下次结婚该找中国女人,他的形象足以被大多中国女人当作标准像贴在牀头墙上,甚至,我还蠢蠢欲动想帮他找一个介绍介绍。

 

劳森老了。一周不见,突然老了。

 

连续几天,他失魂落魄神不守舍地进进出出。终于面对面时,他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他的大儿子走了,突然走了,去找他的妈妈了。劳森说他想不通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更想不通,离婚时孩子的妈妈申明不要孩子,可孩子去找的偏是不要他的她。

 

大儿子走前曾对弟弟说,他不喜欢晚上和他父亲去做清洁工。劳森说,他不愿去完全可以不去,只要告诉我。劳森说,他的两个儿子上的都是私立学校,他对他们百依百顺,要买电脑就电脑,要买自行车就自行车,过几天大儿子将满十六岁,他正准备替他买一辆新的福特车……

 

大儿子走后不久,劳森的母亲来了。老人家已瘫痪,坐在轮椅上,这个第一代移民脸上有种刚毅,漠无表情,像尊雕塑,戴一副老式黄框眼镜,镜框已泛黑。曾经,她是位中学教师,移民澳洲後干的是清洁工、洗碗工——和我一样,奔着去刷马桶,蹲在蒸汽机旁叽嘎叽嘎地洗碗,汗泪流满她曾经秀气的脸。日落黄昏,她看上去很累,很多记忆、很多叹息。

 

几个月后,劳森把他母亲抱上轮椅,推上候在院子外的一辆大面包车,送她去了养老院。他说,她不会回来了,将死在那里。他说他要工作要赚钱,没时间照顾她,不能三天两日送她去治疗。可是不多日前,他还对我说,他的母亲将从此住在他这,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当春天煽动沾满花粉的翅膀时,劳森家里出现了漂亮的金发女郎。刚刚老过一阵的劳森开始年轻起来,不像以前那样分分钟都在赚钱,为那女人,也为小儿子,他从拍卖行买来辆汽艇,为拖汽艇又买了辆八个汽缸的大功率吉普。那阵每个周末,他们三个都要拖着汽艇外出,然後拖着汽艇湿漉漉地回来。劳森的女人游泳衣外披条浴巾,人近中年身体依然饱满匀称富有弹性,一双漂亮的大腿,太阳光下白晃晃的迷眼。她和劳森一样幼年移民澳洲,也离婚了,有工作,有汽车,有房子,还有两个女儿,两只金色的南欧小母鸡。

 

劳森告诉说,他又买了新房,和他的女人合买的,一人各出一半钱。与其一幢房子将来(可能)一劈二爿,不如开始时就由两爿拼起。这很科学。但问题是,科学证明,爱情是火焰,他们是如何在火焰中仍然保持最高智商的?

 

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天开始暗淡,风吹得有些空,劳森的小儿子正在街心与一个朋友扔着橄榄球。劳森从外回来,脚步轻快,指上吊着串锁匙,踌躇满志的样,隔着栏栅,他与我交谈起来。

 

他说他的大儿子依然与母亲住,只是情况不好,许多问题,警察找了他几次,还上了法庭。他说他是在儿子祖母的葬礼上遇到他的。他说他的母亲死了,上星期死在养老院里。说时,劳森依然晃着锁匙,一付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样,像在谈论一场刚刚看完的足球赛。

 

我说,劳森,快结婚吧,劳森说他完全同意,只是她永远不会属於他。我问为什么?他说:也许就因我的心受过太重伤害,也许;我的前次婚姻,伤透我的心;还有我的大儿子,你知道,他走了,见到我都不想跟我说话……我想出国,劳森说,我在泰国有生意,每年都得去两次,可她不让我去。我说,你可以带上她,一起去不更好?他说:不,我不能,我喜欢一个人去。说着,劳森直起懒散的身体,半只屁股坐栏栅上,叫了声我的名字后又说:也许你能理解,我已没了牵挂,母亲已去世,是她把我带来澳洲的,那时我们一无所有……我的小儿子也已成人,不再需要我,我不笨,我知道,有一天,他也会走,也许他好些,会对我说Daddy I am leaving,也就这么多了。我说:那你更该结婚、更该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伴侣。不,我不想,离婚七年,我已习惯,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除了泰国,还想去太平洋上我出生的那个小岛上看看……

 

我一直认为劳森长得挺帅,那天看久了发现,他的耳朵一大一小,小的那个像被咬掉一口,两只眼睛也有异样,一只有点斜,过多眼白。 

 

是个昏昏暗暗的黄昏。夕阳还未退尽,街灯却已亮起。劳森的小儿子还在街心近似於无的光线中与他的朋友扔着橄榄球。

 

(本文编辑朱蕊)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项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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