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大地是琴，铁轨就是弦，车轮是节奏，而火车呢，带你去看树木舞蹈，听风唱歌。

这是描绘从前的火车，绿色铁皮车厢的那种。现代的高铁动车则是另一种情景。

带着小儿在国内旅游，他喜欢坐高铁，羡慕高速。车厢前面的速度显示器上红色的数字跳动，惹得他瞪大眼睛：哇，好快啊！然后好奇：从前的火车也是这样吗？

“从前慢”，我想起那首诗：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慢得令人想不起速度的存在。有一年暑假返校，在北京中转去找王姨拿座位票。我妈特别买了新鲜大螃蟹，酬谢她这位每次帮我拿票的老同学。担心天热，装螃蟹的网兜就给挂在了车厢外。

车轮飞，汽笛响，火车向着北京跑。一夜飞奔，到了首都。见到王姨，兴冲冲正准备给她提螃蟹呢，才发现网兜里连个螃蟹毫毛都没有了。一个晚上的风吹呼啸，螃蟹早已随风而逝。速度用螃蟹狠狠地刷了一次存在，我的尴尬到现在还能抚摸得到。

铁轨是记忆。

还是坐火车返校，“京丹线”一路飞奔，经常是一过山海关，车里就开始骚动：进关了。人们兴奋地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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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山海关虽然不像去肯尼迪机场那样需要“入关”，但也是跋山涉水，进入到万里长城尽头的一种意韵。英雄骑马归故乡，关里关外，这里是一大界限。

火车开进关里，一夜的行程就过了半，每一次停车的间隙，都是游客们检阅地方小吃的时辰。唐山到了，卖熏鸡吆——，香烟糖果桂花糖；天津大麻花，又白又胖的狗不理包子啊——

铁轨是风，站台就是风婆婆，把色彩独特的美味捧到你眼前。这时候，我喜欢从打开的窗户望过去，凉风索索，触摸一下风的手臂。站台上有一种空旷的热闹。看小贩奔波着一路小跑，拎了烧鸡的人脚步轻盈，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缭绕。

火车是神秘和远方。

因为父母都在铁路工作的原因吧，我跟铁路的缘分渊源悠长。从铁路幼儿园、铁路中学到铁道学院一路走过来。铁路示意图、信号台、接线员这些都是从小就接触到的日常信息。

接线员声音优美，大概可以算作歌唱家以外的另一种跟声音有关的职业？我妈工作的单位小楼，闲人免进。有一次我在楼下等侯，读墙上的铁路示意图消磨时间。电话铃声嘟嘟，电话员阿姨正好经过，她接起电话，开始讲。声音似水，柔美如天籁啊，仙女下凡？我忍不住望向她，非常普通的一张脸。一个人的声音和形象可以如此差异两极，让那时的我十分惊奇。所谓花前一壶酒，醉倒在电话线前也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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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上学的路上都要经过一条铁路。这个压道杆算是关塞要道，连结四海大都市的国际列车都从这里经过。许多年后在梦里还会有压道杆红白相间的颜色起落，火车轰隆隆开过时的震动。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条铁路。你所居住的地方某种意义上决定你的人生方向。因为火车而向往远方，后来某一天我也坐上这列火车，去到遥远的地方。

火车是别离。

火车站台基本是感伤离别的地方。有次返校，见到一对男女送别。女的站那里擦泪，冬天的棉袄围巾在夜色里游移。男的先前还站着沉寂，后来他也开始抹眼泪。无言持手泪相望。那时候的爱情够含蓄，他们就那么站着，中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没有持手，只是无言、拭泪。开车铃声终于响了，男的上车，女的挥手，男的隔窗挥手。

这像不像小说场景。川端康成的《雪国》里，男人透过火车窗玻璃的倒映，注视女人美丽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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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是灵感。

雨中有一列火车

车站里有一个人

这是约翰马丁的《车站旅人》前两句，《五十度灰》的作者詹姆斯每天坐下来书写前，都要先打开听的一首歌，用ITunes显示总共听了4500多次。《五十度灰》卖出6000万册，排成火车拉出去能跑到南极吗？

火车也是电影钟爱的主题。套用影评人的话，火车和电影的相遇，就像春天发现恋情，彼此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

《铁道游击队》里“爬上飞快的火车，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铁道卫士》《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啊，朋友再见中的《桥》，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东欧电影好像少不了火车的主题。《东方快车谋杀案》里飞驰的火车，女人飘逸的白纱裙。《安娜卡列尼娜》里，火车黑而巨大，是死神的象征。车轮咣当，安娜循声向着黑压压的车轮下奔去。《嘉丽妹妹》里老赫带着嘉丽跳上火车往蒙特利尔私奔，从此惊险连连。上世纪九十年代，火车也迷茫，《周渔的火车》到底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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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睡在记忆片段里，重复年轻时的行为。这是诗中的句子。

坐着高铁，让我想起从前的火车。那时候的火车破旧，但是人儿年轻。速度不快，但是人淡如菊，不急不紊。火车上人多拥挤，但是不觉得，热闹胜过辛苦。火车带我浏览过无数风景，小城春秋到都市繁华，北疆南岳，万水千山。

怀念火车的情结更像是对一段岁月的怀想。那么就让天空再蓝，树木再绿再清新。在开满鲜花的小路边，响起一阵火车的汽笛声，吹拂过一阵铁轨边的风。

本文组稿、编辑：伍斌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邵竞